孫濤
(山東大學 經濟研究院,山東 濟南 250100)
儒家孝道影響下代際支持和養老問題的理論研究
孫濤
(山東大學 經濟研究院,山東 濟南 250100)
儒家文化中的孝道形成了一套非正式的約束規則和社會秩序,影響著人們的代際互動模式,以及與此相關的收入轉移、儲蓄和消費行為。在理論分析模型的構建中,通過兩代三期和三代兩期兩組模型進行中國家庭代際關系中工具性和情感性互動的邏輯分析,初步厘清跨代經濟支持、生活照料和情感交流的轉移模式。隨后,集中分析代際關系中的養老問題,從理論上說明應以社會化和市場化加家庭的養老模式取代家庭養老保障的主體地位,進行必要的功能分劃,使社會、市場和家庭的保障互補互益。
儒家孝道;代際支持;工具性;情感性
在社會學研究中,學者們普遍認為家庭中有三種基本人際關系:橫向的血緣關系(如兄弟姐妹)、橫向的非血緣關系如夫妻(基于婚姻關系)、縱向的血緣關系(親子),其中縱向關系(親子關系)是這三種關系中最本質、最主要的。潘允康和林南指出,親子關系代表著家庭關系的主要方面和方向,其社會重要性和特征(主要是儒家文化影響下)具體表現如下:其一,從結構上講,縱向關系比橫向關系更為重要,后者靠前者支配和維持;其二,從文化觀念上講,儒家孝道的傳承需要將縱向親子關系作為載體;其三,從功能上講,親子關系雙向交流內容要比其他家庭關系更為豐富①潘允康、林南:《中國的縱向家庭關系及對社會的影響》,《社會學研究》1992年第6期。。王躍生也認為,親子關系是代際關系中最為本質的基礎和紐帶。任何社會和文化背景下的代際縱向關系、家庭橫向關系都是在這一基礎上進行衍生和擴展的②王躍生:《中國家庭代際關系的理論分析》,《人口研究》2008年第4期。。因此,親子關系是刻畫代際關系的主要內容,本文的分析視角也將集中于家庭縱向的親子關系。
經濟學中代際支持的早期代表性研究主要產生于20世紀70年代中期,譬如單方向的代際收入轉移中存在利他主義的可操作性的遺贈動機③Becker,G.S.,“A Theory of Social Interactions”,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74,82(6):1063-1093;Barro,R.J.,“Are Government Bonds Net Wealth?”,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74,82(6):1095-1117.,隨后,代際收入轉移的研究沿循著兩條路向展開:一條路線從利他主義角度出發,將單方向模型拓展到兩個方向④Abel,A.B.,“Operative Gift and Bequest Motive”,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87,77(5):1037-1047;Buiter,W.and Jeffrey Carmichael,“Government Debt:Comment”,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84,74(4):762-765;Burbidge,John B.,“Government Debt in Overlapping Generations Model with Bequests and Gifts”,American Economic Review,1983,73(1):222-227.;另外一條路線是從利己主義角度研究的戰略性動機模型⑤Bernheim,B.D.,A.Shleifer and L.H.Summers,“The Strategic Bequest Motive”,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85,93(6):1045-1076.。家庭內部親子關系中最主要的是父代對年幼子代的撫養和子代對年老父代的贍養問題。社會學領域對家庭支持模型更為寬泛的研究主要有以下方面:Goode的權力與討價還價模型(power and bargaining model)⑥Goode,W.J.,World Revolution and Family Patterns.Glencoe,IL:Free Press,1963.;Cox和Cox and Rank的多邊支持/交換模型(mutual aid/exchange model)⑦Cox,D.,“Motives for Private Income Transfer”,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87,95:508-546;Cox,Donald and Mark R.Rank,“Inter-Vivos Transfers and Intergenerational Exchange”,Review of Economics and Statistics,1992,74(2),305-314.;Becker的利他主義/合作群體模型(altruism/corporate group model)①Becker,G.S.,“A Theory of Social Interactions”,Journal of Political Economy,1974,82(6):1063-1093.。針對中國家庭代際支持的研究主要涉及到家庭資源配置如何受社會關系和家庭權力的影響②劉愛玉、楊善華:《社會變遷過程中的老年人家庭支持研究》,《北京大學學報》(哲社版)2000年第3期;張文娟、李樹茁:《農村老年人家庭代際支持研究》,《統計研究》2004年第5期;Lee Yean-Ju,William L.Parish and Robert J.Willis,“Sons,Daughters,and Intergenerational Support in Taiwan”,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1994,99(4):1010-1041.,另有一些研究聚焦于中國家庭的養老模式。
具體到儒家文化和中國家庭代際互動模式的關系研究。“中國代際關系研究”課題組的研究表明,中國社會的代際關系受到儒家傳統文化的長期濡化影響,從微觀層次上觀察,其代際互動要比西方社會頻繁和密切得多。這種互動關系具體體現在如下方面:不同時代家庭中的年輕人都比較緊密地、頻繁地與其上代和下代在日常生活中保持物質和情感等層面的互動交流。③“中國代際關系研究”課題組:《中國人的代際關系:今天的青年人和昨天的青年人——實證研究報告》,《人口研究》1999年第6期。洪彩華也認為,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父慈子孝”觀念刻畫的是一種理想的家庭關系狀態,它不僅包含父代與子代之間的親情關系,還落實到父代與子代之間“哺育”和“反哺”的雙向代際支持上,因而兼有血緣性和倫理性④洪彩華:《試從“反哺”與“接力”看中西親子關系》,《倫理學研究》2007第2期。。周曉虹則指出,中國傳統文化以儒家思想為主體,儒家倡導“順親”或“無違”的孝道觀念,并形成了足夠強大的宗法制度影響著傳統中國家庭的親子關系和行為模式。⑤周曉虹:《孝悌傳統與長幼尊卑:傳統中國社會的代際關系》,《浙江社會科學》2008年第5期。
一般而言,家庭代際支持的理論體系中可以分成兩類模式:反饋模式和接力模式。代際支持理論著重強調,作為社會結構的一種基本關系,親子關系不但確保人口世代繁衍,而且構成了社會基礎并且確立了社會生活的核心。親子關系主要涵蓋撫養和贍養兩個方向的代際互動關系,中國社會與西方社會的共同點是父代對子代有撫養的義務;而在子代有沒有贍養父代的義務方面,兩個社會的回應是不同的。西方社會中是祖代撫育父代,父代撫育子代,明顯是一代一代傳遞和接力的模式,簡稱“接力模式”;中國社會的情形是祖代撫育父代,父代贍養祖代,父代撫育子代,子代又要贍養父代,下代對上代都有贍養和反饋,簡稱“反饋模式”。這兩種模式最主要的差別在于有沒有子代贍養父代的義務。“贍養老人在西方并不成為子女必須負擔的義務,而在中國卻是子女義不容辭的責任”⑥費孝通:《家庭結構變動中的老年贍養問題》,《北京大學學報》(哲社版)1983年第3期。。
反饋模式的中國化實踐表現就是“養兒防老”(撫養—贍養模式)。生命的周期性表現出來的是,在青壯年時期人們可以依靠自身的勞動收入生活,而幼年和老年時期的生活則不同程度地需要他人的支持。人類社會的所有階段和所有形態都需要對撫育幼兒和贍養老人作出相應安排,而中國傳統社會就是采取的反饋模式。反饋模式中涉及到兩種關系:跨時的互惠關系(撫養—贍養關系)和共時的交換關系。如果將反饋模式等同于撫養—贍養模式是不全面的,只有將反饋模式中的跨時關系和共時關系結合起來去研究解釋家庭代際關系和互動行為才有意義。這是因為撫養—贍養關系側重于理解家庭代際縱向關系的跨時性,撫養和贍養關系發生在不同時期,而交換關系則關注的是不同代在同一時期所建立的代際互動。
相應的,接力模式中也涉及兩種關系:單向的撫養關系和交換關系。父代對子代有不容推卸的撫養義務,在子代幼年時期就會建立撫養關系。而在子代成年之后,父代與子代之間也會發生類似于在反饋模式中的交換關系的交換,但兩種模式背景下的交換關系性質有很大的不同。接力模式中不同代際主體的家庭交換行為主要表現為一種比較純粹的經濟交換性,這種交換與市場化、陌生人之間的交換幾乎是相似的;而反饋模式中的交換關系一方面體現了經濟交換性,另一方面還蘊含了社會交換性,人格化的交易特征和非人格化、市場化的交易需求雜糅在一起。社會交換關系在霍曼斯那里被界定為“一種至少在兩個人之間的交換活動,無論這種活動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是多少有報酬的,還是有代價的”⑦Homans,George C.,Social Behavior,New York:Harcourt,Brace and World,1961.。布勞的定義是“社會交換,指的是人們被期望從別人那里得到的并且一般來說確實也從別人那里得到了的回報所激勵的自愿行動”⑧彼得·M.布勞:《社會生活中的交換與權力》,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不同于霍曼斯的觀點,其交換理論的目標是通過分析構成交換的互惠過程來解釋社會生活,而不是根據動機和隱含的心理學原理來解釋個體為什么參與特定的交換關系。布勞進一步明確地界區了社會交換的性質,認為“社會交換包含著帶來各種未來義務的恩惠,不是加以精確規定的義務,回報的性質不能加以討價還價,而是必須留給作回報的人自己決定”①彼得·M.布勞:《社會生活中的交換與權力》,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所以,社會交換不同于純粹的經濟交換,最關鍵的區別是,社會交換必然產生未加規定的義務。也就是說,盡管交易主體(先施予的一方)對某種形式的未來回報存在期望,但事前并沒有(也不能)對該項回報的數量、形式等做出明確的規定。
進一步地,如果再把反饋模式中的撫養—贍養關系和交換關系這兩種關系整合起來考慮,那么就構成了一種具有時間序貫性的“社會交換”關系,作為父代對子代建立的撫養關系,并沒有規定贍養的義務,而贍養作為一種回報的形式、強度主要由贍養那個時期的子代來決定。在不同代際相對獨立的時期所發生的交換關系,會對后續的贍養(反饋)關系建立起到很重要的影響。所以說,在反饋模式中發生的交換關系與接力模式中的有很大的不同。
家庭的功能在中國的傳統觀念中涵蓋兩個方面的定位:其一,“家”是生產協作體和消費單位,進行生產要素的組合和消費資源的分配;其二,家庭也是精神得到慰藉、情感進行交流的處所。可以把代際支持分成兩種類型:情感性和工具性,工具性支持又可以包括兩個具體方面:經濟支持和生活照料。其中工具性代際支持尤其是經濟支持在反饋模式中包含以下的邏輯:撫養關系是一種隱性金融契約關系,父代對子代的代際經濟支持視同一種投資,而在未來子代對父代的贍養就成了隱性的投資“回報”。另外,也可以進一步認識到的是,投資存在風險,不履行贍養的不孝行為就是這一風險的表現。
情感性和工具性的代際支持之間又是有一定聯系的。人們對其他人的情感、贊許、尊重和關愛等,可以認為它們具有某種價格,并可以進入交換過程;不過,情感性代際交換不需要明顯體現其交易性,以免情感本身的價值受到貶損;而工具性代際交換則可以置入交換過程中進行討價還價,作為報酬的價值并不會受到損害。前者情感性代際回報是內在報酬,后者工具性代際回報構成了外在報酬。不過,內在于社會交往過程的報酬(內在報酬)與那些外在的、某種程度上可與社會交往分離的報酬(外在報酬)之間的區別也是相對的。
可以將中國家庭親子關系代際支持的邏輯抽象地表示出來。其一,將人的一生劃分為四個時期:幼少年期、青壯年期、中老年期、暮老年期;其二,考慮親子兩代共存三個階段的情形和考慮親子三代共存兩個階段的情形。
1.親子兩代三階段(簡稱為兩代三期)
將親子兩代關系分成三個階段:A階段,父母在青壯年期對應子女在幼少年期,此時,年幼子女需要父母在生活照料、經濟支持和情感支撐等方面的全面撫育,父母在親子關系中處于主導地位,該撫養關系是一個單方向的代際支持,而子女在此階段只能作為情感交流的另一方主體參與親子關系互動;B階段,父母在中老年期對應子女在青壯年期,在此階段,子女已經成年,參加工作,組建家庭,有經濟來源,該階段上親子兩代相對獨立,王躍生將其稱為“父子自立階段”,親子兩代在經濟和情感兩個層面可以進行充分的雙向流動和溝通;C階段,父母在暮老年期對應子女在中老年期,此時,父代在家庭中的主導地位完全被子代取代,處于暮老年期的父代在生活照料、經濟、情感方面都會對子代有不同程度的依賴。
2.親子三代兩階段(簡稱為三代兩期)
大量田野調查和實證研究表明,中國家庭年老父母與成年子女同住的比例長期保持在一個穩定比例。費孝通的調查數據表明,1936至1981年江村中聯合家庭的比例只從49%微弱下降到43%②費孝通:《中國家庭結構的變化》,《天津社會科學》1982年第3期。。胡汝泉和葉乃滋指出,80年代中期,50%的老年家長與已婚的子女住在一起③胡汝泉、葉乃滋:《1988年中國九城市老年調查》,天津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潘允康等人通過1988至1993年間對上海、天津的調查發現,仍有高達44%的老年家長與已婚子女同住④潘允康等:《住房與中國城市的家庭結構》,《社會學研究》1997年第6期。。數據資料都表明,在經濟社會長時間變遷過程中,老年父母與成年子女同住的比例并沒有發生跳躍式變化,只是非常緩慢地下降。
另外,費孝通曾將家庭結構的原來四個類型即殘缺家庭或不完整的家庭、核心家庭、擴大家庭、聯合家庭調整為殘缺家庭、核心家庭、主干家庭和聯合家庭。調整分類的目的在于突出中國家庭以親子關系為主軸的特征⑤費孝通:《三論中國家庭結構的變動》,《北京大學學報》(哲社版)1986年第3期。。前一種分類標準側重于考慮以夫婦為核心的數量。按其分類,聯合家庭固然都是多核心家庭,但是包含了兩種多核心“不分家”的家庭:一是縱向交疊的雙(多)核心家庭(親子關系);二是橫向同胞多核心家庭(兄弟姐妹)。事實上,在江村和其他城鄉地區都公認同胞兄弟成婚后應當分家,同胞多核心家庭是極為少見的,所以,可以把縱向交疊的雙(多)核心家庭和原來結構中的“擴大家庭”合并,構成“主干家庭”。
因此,這里我們也可以在理論上將縱向交疊的雙(多)核心家庭抽象為兩階段的親子三代關系。如果將親子三代關系分成兩個階段,我們就可以看到三代人的代際互動和代際支持。在A’階段,祖代和父代對子代均存在情感交流、經濟支持和生活照料三種類型的單向代際支持,而祖代和父代之間存在情感交流、經濟支持兩種類型的雙向代際支持。在B’階段,父代和子代對祖代均存在情感交流、經濟支持和生活照料三種類型的單向代際支持,而父代和子代之間存在情感交流、經濟支持兩種類型的雙向代際支持。
通過上述理論邏輯分析和實踐研究資料,我們可以得到以下一些基本結論:
1.無論是“二代三期”還是“三代二期”,中國家庭代際之間的情感交流在各代各期均雙向發生,工具性支持(生活照料、經濟支持)主要發生在撫養和贍養階段,更多呈現一種單向轉移的狀況。而工具性(經濟支持)的同期雙向交換關系集中發生在青壯年期子女和中老年期父母之間。
2.王躍生特別指出,中國家庭中的代際關系是反饋關系(撫養—贍養關系)和交換關系相結合。交換關系集中體現在青壯年期的子女(尤其是子女的配偶)和中老年期的父母之間,他認為,這一交換關系為下一時期的贍養關系奠定了基礎。由于家庭血緣關系成員中加入了婚姻關系成員,家庭代際關系的交換意義(即對整個代際關系的影響)得以凸現出來①王躍生:《中國家庭代際關系的理論分析》,《人口研究》2008年第4期。。從這意義上來說有以下兩點推論:其一,在代際關系中,血緣關系絕對占優于非血緣關系(婚姻關系);其二,這一交換關系也不是以青壯年期父母對幼少年期子女的撫養關系作基礎,在撫養階段,呈現的更多是父母利他的傾向。正如賀雪峰所表明的那樣,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農村代際支持關系發生失衡,子女不孝普遍且嚴重發生,而父母依然為子女婚配耗盡心血。②賀雪峰:《農村家庭代際關系的變動及其影響》,《江海學刊》2008年第4期。
3.撫養—贍養關系體現的是跨時互惠,這種互惠的特征是時間上不同步、交換條件不對等,對于父母而言先予后取,經濟的支持和生活的照料單方向轉移——撫養未成年子女,而期待自己年老之后,獲得來自成年子女的經濟支持和生活照料。在時間模式上存在不同步,先予的一方面臨著“違約”(這種約定是默示的、潛在的、非正式的)的風險。而子女一方存在的反哺和回饋的責任敞口,會面臨主觀和客觀的違約可能,主觀就是不孝,客觀是因為外部因素,比如自身生活貧困、生病、甚至死亡。另外,撇開情感交流不說,由于跨時的互惠關系中主要交換的是工具性資源(經濟的投入、照料的時間投入等),更多出現的是交換條件方面的問題,如交換數量的不對等,就可能造成家庭矛盾和養老水平的不足。
4.隨著時間的推移,多個核心交疊的家庭中權威會發生轉換。如縱向交疊的雙(多)核心家庭,在子女的年幼期,家庭自然的權威是青壯年的父母和中老年的祖父母,并且,伴隨著中老年祖父母步入暮老期,青壯年的父母步入中老年期,家庭權威核心由祖父母逐步轉向父母。家庭權威在交換中具有權力優勢,在家庭整個資源分配中居于主導地位。
針對養老安排的不同模式安排,王躍生曾作了理論模式上的劃分,他認為可以先將代際關系分解成三種基本內容:經濟支持、生活照料和情感交流。而在此基礎上又有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粘著型代際關系,即經濟支持、生活照料和情感交流三種內容充分交織在一起的狀態;第二個層次是松弛型代際關系,即不同代際的家庭成員有比較獨立的經濟地位,子代對喪失自理能力的父代進行較為短暫的生活照料;第三層次是獨立型代際關系,即不同代際的家庭成員之間主要進行情感方面的交流,經濟地位高度獨立,無需經濟上的代際轉移,生活照料則交由社會機構。這三個層次的闡述主要是針對養老階段的代際關系,不同的模式安排與文化傳統以及經濟社會發展階段等因素均有關③王躍生:《中國家庭代際關系的理論分析》,《人口研究》2008年第4期。。
面對代際支持中對老年人照料的問題,不同的社會或群體會選擇不同的解決方案和模式選擇。有些學者認為造成這種差異的原因是文化。在尼泊爾,小兒子被認為是最適宜的照料者;而在印度,老年人則是由已婚兒子給予照料;在中國,社會輿論鼓勵兒子結婚,讓媳婦成為照料者。造成這種差異,都是文化使然①J.基思:《不同文化背景下對老年人的照料——一種人類學的思考》,《老齡問題研究》1994年第11期。。更有觀點認為“家庭養老是行為模式,也是文化模式。……在表面上,家庭養老體現為贍養老年人的代際關系;而在實際上,家庭養老代表了整個中華民族的情感模式、思維方式、價值觀念、行為準則、關系特征以及政治制度、經濟關系、生態環境的哲學意義”②姚遠:《中國家庭養老研究》,中國人口出版社2001年版。。
儒家文化所包含的家文化對中國家庭的養老模式有極大的影響。長期以來,中國傳統社會是一種王躍生意義上的粘著型代際關系,家庭養老建立在文化傳統和現實需求之上,老年人的情感性和工具性支持主要來自于家庭的年輕人。毋庸置疑,人生要面對諸多不確定性,比如自然災害、生病、失業等。所以,中國傳統社會為了養老需要,極為推崇孝道文化,具體來講就是養兒防老。養兒防老就其本質而言屬于一種金融交易,是通過子女實現跨期、跨代的價值交換,這種交換又不是標準化的,具有人格化特征。撫育子女類似投資,子代在成年以后從經濟和精神兩個層面回報父代,這一過程由孝道文化保障其實施。類似于這種跨期交易安排,需要文化傳統、倫理道德等非正規制度或者正規制度來規范人們的行為。③陳志武:《對儒家文化的金融學反思》,《制度經濟學研究》2007年第1期。而獨立型代際關系顯然是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社會的代際交往模式,老年人的養老主要來自于社會機構和養老基金,年輕人和老年人之間的關系主要是情感方面的交流。
在“未富先老”并且未來老齡化趨勢加速的情況下,中國的家庭養老模式不具有持續性,蘊含著人口年齡結構倒金字塔所生成的風險。如果要將家庭所承載的養老的經濟功能分離出去,就需要有一個比較完善的保險體系——包括社會性、商業性保險和養老機構等。不過,要注意的是,老年人有多層次的需求。在一項問卷調查研究中,老年人普遍認為,無論別人照顧有多好,他們所期許的還是由子女來照料自己的老年生活:其一,認為子女會照顧得比較周到;其二,自己子女的生活照料更是一種精神慰藉。④“中國代際關系研究”課題組:《中國人的代際關系:今天的青年人和昨天的青年人——實證研究報告》,《人口研究》1999年第6期。所以說,在中國社會,老年人生活照料的部分與老年人和后代的情感交流相聯系,很大程度上也進入了精神需求的層面。
非正規制度(如文化信念、倫理道德和鄉約民俗等)會長久和潛在地影響到微觀主體的經濟行為。非正規制度和正規制度之間有時是相互替代的,有時又是相互補充、互動的。兩者之間最為重要的差別在于:正規制度背景下違犯行為往往可以由第三方驗證,也是由第三方實施懲罰;而非正規制度背景下違犯行為基本上不能被第三方驗證,懲罰只能是自我實施或第二方實施。若由儒家文化所規制的家庭養老來主導養老安排,當發生子女不承擔贍養義務等違犯行為,因為家庭親情關系和社會連帶的原因,較少訴諸法律,極少由第三方實施懲罰。而市場化的養老保險和保障,則由金融、保險法律和法規等規范各方當事人的行為,違犯行為的懲罰由國家法律部門強制實施⑤孫濤、黃少安:《非正規制度影響下中國居民儲蓄、消費和代際支持的實證研究》,《經濟研究》2010年消費金融研究專刊。。所以,可以并也需要將能夠市場化的基本經濟保險和保障從家庭功能中分離出去,讓家庭成員之間更高層次的情感交流更加純粹和穩定。
因此,長時期和大范圍地將家庭養老作為主要養老模式在理論邏輯上和現實操作上都存在諸多問題。當前,中國面臨經濟社會轉軌的局面,在市場化進程中不斷健全金融保險體系,讓社會化和市場化加家庭的養老模式來取代家庭養老保障的原有地位,但并不是要摒棄家庭保險和保障,而是進行必要的功能劃分,要完善和強化市場保險模式,提升其應有地位,使社會、市場和家庭的保障互補互益。
(責任編輯:陸影)
C913.6
A
1003-4145[2015]07-0131-05
2015-04-15
孫濤(1980—),男,經濟學博士,山東大學經濟研究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新制度經濟學、新經濟社會學。
本文系國家社科規劃基金青年項目“中國居民消費特征的理論和實證分析”(項目編號:11CJL016)、山東大學自主創新基金青年團隊項目“非正規制度變遷與中國居民消費儲蓄的理論和實證分析”(項目編號:IFYT12093)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