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歸途

貴小美

【我笑得更大聲，他捂上了耳朵】

微博上有人說：“高中時候愛上的那個人，是此生最愛的人。”這話可真沒道理，好多人點贊，我并不認可。

我高中時沒有愛上過任何人，卻討厭過幾個人。比如總是嚇唬我們“分分鐘記大過”的教導主任，還比如袁毅。少年時期的袁毅坐在我的前排，寡言，學習用功卻成績—般。

有次課間，我和同桌聊得高興，聲音大了。袁毅突然轉身，嫌棄地說：“你們能不能小聲點，影響別人學習！”你喜歡課間學習是你的事，但我課間休息是我的權利。所以，他回到座位上后，我笑得更大聲，他捂上了耳朵。

高三那年，有號稱才子的男生每天放學送我回家。他寫一手華麗酸文，白皙憂郁，十分符合當時我對男神的心理預期。自習課上，我們坐在一起，拿一個本子，你一句我一句地聊天，浪費時間也點綴了青春。

后來有一天午休時，袁毅忽然喊我出去說話。

“你能不能不要和XX坐一起了？”他表情沉痛。

“關你什么事！”我瞪他，扭身就走。

后來，袁毅和才子打了一架。他挑釁才子的作文寫得惡心，兩個人都鼻青臉腫了一個星期。高考結束后，全班聚會狂歡，在KTV唱歌。才子邀請我合唱《明明白白我的心》，袁毅攥著話筒不松手。我氣得罵他：“你以為別人都是你媽啊，全都慣著你。”

他呆了一呆，扔下話筒就出了門，再沒有回來。

【有暖心回憶，也有很多問題】

大學，我們各奔東西。我和才子不了了之，與袁毅也沒有再聯系過。偶爾的同學聚會，聽說過袁毅的消息。他大學退學，去義烏打工，瘦成一把麻稈……但這些聽說，我沒有放在心上。

大三那年，我談了一場戀愛。男友很會照顧人，也喜歡送禮物。每逢節日會有玫瑰花，中秋節跑半個城去買我愛吃的老字號雙黃蓮蓉月餅。我們在一起一年多，有暖心回憶，也有很多問題。大四，因為性格不合我提出分手。他不同意，每天短信轟炸，夜半鈴聲不斷。一段時間后，我快神經衰弱。課業完結，我申請到廣州一家公司的實習機會，后來電話里談分手，我態度堅決，只想老死不相往來。

“那好吧。”他說，“這段時間我在你身上花的錢，你得還給我。”很快電子郵箱里發來一份清單，他連買蓮蓉月餅的車費、我們班級聚會的份子錢都算在里面，兩萬多。

那時正值廣交會，我站在展臺前又接到他催債的電話，沒忍住哭了。我請經理先預支工資給我，之后的3年、5年、10年我愿意為公司當牛作馬，奉獻青春。經理笑笑：“你先去補妝，公司簽不簽你還不一定。”

站在鏡前我深吸幾口氣，從洗手間出來，被一個人喊住：“佳慧，是你嗎？”一回頭，就看見被遺忘在舊時光里的袁毅，西裝革履，笑靨溫暖地站在面前。

【聲音高冷，債主姿態】

世界很大，相遇過的人卻總會重逢。

袁毅來參加廣交會。

時間是個奇跡，會優待內心堅定的人。曾經那個成績一般、性格差勁的男孩，似乎脫胎換骨。他大一退學去了義烏，后來開了外貿公司找廠家代工做中東地區的大袍子，說一口流利但不標準的阿拉伯語，熬過了因為壓力而消瘦到骷髏模樣的第一年，從開始講生意時的唯唯諾諾到現在的強勢堅守，徹底展現了一個創業者的艱辛血淚史。

聽完我的哭訴后，他說：“來我公司吧，我預支你工資。”

那個瞬間，我深刻理解了“破涕為笑”的意思。于是，實習結束后我回到學校，深居簡出。一方面怕與前男友狹路相逢，另一方面已經不需要跑招聘會投簡歷，內心安定平靜。袁毅每天給我打電話，聲音高冷，債主姿態，像是怕我會負債跑路。

畢業后，拉著行李箱站在義烏火車站前的那個瞬間，我竟然分外清醒地知道自己并不只是在奔赴一份工作，或許還有愛情。

你在朝目的地走的時候，目的地也在朝你靠近。

人潮中，那個人離我越來越近，不理會我已經伸出的手，而是一把把我抱了過去。

【因愛情而生，因柔軟而生】

袁毅是工作狂，一點不懂憐香惜玉。上班兩個月，我瘦了6斤。他性格依然很差，員工做錯事，會大聲斥罵。但他從不拖欠工資。

我做不熟悉的財務工作，難免有疏漏。他總是氣急敗壞一通罵，無非是你怎么這么笨，腦子是不是都和那個算車費的前男友在一起時用完了。

有一次，我被氣哭，收拾東西要走，欠他的錢回家后砸鍋賣鐵也會還他。

他冷笑：“你走就是，我留你才怪。”

我飛奔到樓下，一刻也不想停留。才走100米，就聽身后有急促腳步聲，然后一個熊抱，我被箍在懷里：“讓你走你就走，你還真聽話。”

我哭得更厲害。

“你哭什么，以后讓你哭得更兇！”

和好后的一個周末，我在袁毅家做飯。以我的烹飪經驗，做出來的那倆菜實在是慘不忍睹。但他一掃而光，直夸好吃。

“幾年都沒在家里吃過飯了。菜的味道先不說，感覺是很不錯。”

坐在陽臺的小藤椅上，午后的陽光溫暖，袁毅面容平和，他的講述亦是平靜的。他說起了對我的心結。高中畢業KTV聚會，我對他說的那句話讓他哭了。他喜歡了我整個高中時代，在那句話后擱淺——袁毅出生沒多久，父親私奔，母親改嫁。他跟著爺爺奶奶生活，父母是家族笑料。被堂兄妹欺負著長大，最餓的時候滿地捉螞蚱烤腿吃。他沒有媽媽。“所以，我最大的夢想是有個農場，一家人都住在里面。要養牛羊，養一條大狗。還要有水流，大白鵝歡暢游過。草長得壯壯的，我和孩子們一起捉螞蚱，然后烤腿吃。”

講述到最后，袁毅回頭，我已經泣不成聲。

“我錯了。”我說，“可我為啥要跟牛住一起，我要住別墅！”

他笑，伸手幫我擦眼淚。

“以后，我來慣著你！”我情真意切，這是我的誓言，因愛情而生，因柔軟而生，因曾經的苦難而生，也因為他已經與過去握手言和而生。

【他依然不會說話，笑容卻謙卑】

還是會吵架。每次我都覺得有一股真氣在肚臍處聚集，內心不斷排練河東獅吼功。袁毅歪理不斷，因為一頭牛吵的架，最后全能歸結在雞身上。我當然會哭，氣急了還上手，他捉著我的手，幼稚地問：“服不服？”

“不服！”我上嘴就咬。

如是三番。但無論吵多兇，下了班，他會若無其事求我做飯。無論我故意或無意做的飯多難吃，他都會吃得津津有味。

后來，父母來義烏看我。他興致高昂地請吃飯，在一家阿拉伯餐廳，因為店主的混血小女兒太漂亮，他只顧著逗孩子，忽略了與我父母的交流。又看到他對我大呼小叫點菜不會點，從飯店出來，父母就讓我買票回家，和他分手。

我爸生氣地說：“沒有禮貌，不尊重長輩，我自己的寶貝閨女，憑什么跟著他受氣！”

被父母逼回家后，我每天食不下咽。和父母講袁毅幼時的遭遇，一起唏噓。一周后的一天，我站在陽臺，正看到袁毅提著禮物，站在樓下不敢上來，不知道等了多久。后來，我爸鐵青著臉下樓說了句：“先上去吧。”他才跟在后面慢慢挨上樓。看他一改平日里的跋扈模樣，像只愿打愿挨的小綿羊，我的心軟了又軟。他依然不會說話，笑容卻謙卑。

送他下樓，他說：“以后我們結婚了，你爸媽就是我爸媽，你別和他們吵架，他們多疼你啊。”

我媽下樓倒垃圾，剛好聽到，回去就說服了我爸。

【若你專制，我便依順】

我們鬧過幾次分手。最近的這次是他埋怨我插手公司管理，我覺得他把我當外人，吵得不可開交。一氣之下我又收拾東西就走，還痛下決心不再與他糾纏，甚至換了號碼，找了工作。

沒他在身邊，耳根清凈，心卻惘然。

想著要漸漸忘了他，卻在還沒忘掉的時候，接到我媽的電話。袁毅回老家買了塊地，準備建廠，土地證交給了我媽保管，上面是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我呆住了。

我打電話給他，他在那邊悠悠地說，快回來吧，我們在老家辦廠，守著父母和家園賺錢，我的夢想就要實現了。

回到老家，他買在郊區的那塊地已經動工。袁毅正站在狼藉的土堆看挖土機工作得熱火朝天。

“你干什么？”

“挖溝。”

“挖溝干嗎，不是建廠房嗎？”

“挖溝才有水流啊，我們還要養大白鵝！”

牛羊、大狗、水流、大白鵝、草地，和孩子們彎腰捉肥碩的螞蚱……他要工廠也有農場的樣子。

“快下來啊。”他在溝里伸開懷抱，手掌泥濘。

“好臟。”我嫌棄地轉身。

他卻一把拽下我，熊抱中十分得意：“我還收拾不了你了。”

我使勁捶他，從很重很重到很輕很輕。天高云闊，我抬頭望著天，感受他的溫度，有點想哭，又有點想笑。一句詩十分應景地鉆進腦海：“若你專制，我便依順。當我喜歡樓時，你就喜歡路。而我的門，總能接住你的歸途。”

之后的日子，我們一起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