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生望
(重慶醫科大學附屬第二醫院,重慶 400010)
“久病皆郁”系我院王輝武教授在臨床中的認識,在其新作《老醫真言》中有專篇論述。筆者在協助王師編撰該書過程中,有幸先睹為快,并在長期跟師學習中,反復與實例相印證,今記于此,供同道討論。
郁,本字為古地名,后作為假借字而表示“有文采”的意思。在《康熙字典》中,郁字有3個基本義項:①地名;②文盛茂(郁郁);③姓。在國務院公布的簡化字表中,郁又作為“鬰”字的簡化字。所以現代“郁”字有5個義項,分別為:① 樹木叢生(a.青翠茂盛;b.形容很盛);②憂愁,愁悶;③有文彩;④香氣濃厚;⑤姓。而“鬰”在《康熙字典》中,有以下基本義:①草木叢生,引申為茂盛、繁茂;②積(原字“積”)、滯,引申為氣不舒暢、腐臭,③植物名;④水名;⑤幽、長;⑥姓(俗作欎)。現代“鬰”字有4個基本義項,分別是:①積聚、凝滯;②怨恨;③茂盛的樣子;④愁悶。現代大家說熟知的“抑郁癥”,從其詞義來源上講,應該是來自于“鬰”字。
中醫學中關于“郁”的論述,目前所知最早見于《黃帝內經》。《素問·六元正紀大論》中以五運六氣的變化,從自然界推及人身,描述了五郁之發在自然界的表現,以及人感受郁氣后的疾病表現,并提出了“木郁達之,火郁發之,土郁奪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的治則。其本義應該是“積聚、凝滯”。朱丹溪對在此基礎上創“六郁”說,指出“郁者,結聚而不得發越也。當升者不得升,當降者不得降,當變化者不得變化也。此為傳化失常,六郁之病見矣。”同時又強調說:“氣血沖和,萬病不生,一有怫郁,諸病生焉。故人身諸病,多生于郁。”朱丹溪分別論述了“氣、血、濕、火、濕、痰”六郁致病的病機、臨床表現和治法,已不局限在五行生克制化了。但其關于“郁”的理解和解釋,與《黃帝內經》一脈相傳。所涉及的“郁”的基本含義,與《黃帝內經》并無本質上的不同。在相當長的時間內,對“郁”的理解,均以此為代表及主要闡釋對象。
明清時期,則在繼承發揚“郁”證上述含義時,又賦予其以新的內涵。如《雜證謨·郁證·論情志三郁證治》明確指出:“凡五氣之郁,則諸病皆有,此因病而郁也;至若情志之郁,則總由乎心,此因郁而病也。第自古言郁者,但知解郁順氣,通作實邪論治,不無失矣。茲予辨其三證,庶可無誤,蓋一曰怒郁,二曰思郁,三曰憂郁。”所涉及“郁”證,已經有典型的現代“抑郁癥”的含義了。其后《不居集》、《銀海指南》、《臨證指南醫案》、《吳醫匯講》等諸多中醫著作,均對這種“郁”證進行了充實。
王師久經臨床,善治疑難雜癥。由于多數患者往往一病經年,多方求醫,而不同醫師見識不一,切入點、用藥思路往往不一樣,難免有相抵牾之處,也不可避免會對患者本身的氣機造成干擾(王師通常將這種情況歸于“壞病”),而患者因為久治不愈,思想壓力大,往往思慮紛紜,或過分關注一些細微的臨床癥狀。所以王師認為“久病皆郁”,一方面表明多有氣機的郁結、凝滯或紊亂,更重要的是,往往兼有不同程度的“焦慮抑郁狀態”。
“久病皆郁”一語,道出了久病患者的生理和精神方面的重大變化,對臨床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提示醫者應當關注氣機郁結的病理。正如上述,患者久病、多方求治而難以痊愈,對疾病康復的欲望日趨急切,故思想壓力往往較大,情緒緊張、焦慮十分普遍。常常伴有噯氣、脅痛、腹痛走竄、胸悶、咽部梗塞感,甚至皮下氣血流動感、水流感、局部發涼等普通人難以理解的臨床表現,嚴重者有甚至自覺空氣稍有不流通則感呼吸困難等等。患者往往主訴繁雜多變,但訴說半天卻沒有值得深究的癥狀和體征,如果一味聽從患者的主訴而胸無定見,則可能舍本逐末,對當前說描述的種種癥狀給予了過度關注,而忽視了對其原發疾病的追溯及診療。“久病皆郁”具有提綱挈領之功,讓醫師不至于茫無定見。
提醒醫者重視患者的精神心理狀態。由于醫療資源的不均衡,多數大型醫院往往人滿為患,患者就診時間大大縮短,普通門診平均每人可能多數不超過10分鐘,患者往往花了很多時間辛辛苦苦掛號、排隊,結果醫生三言兩語就打發了。姑且不論會不會導致誤診和遺漏,就患者心理而言,往往也可能覺得沒有引起醫生的重視,覺得醫生的處理有些敷衍了事,很容易激化醫患矛盾。而隨著工作節奏加快,工作及生活壓力增加,越來越多的人在某種程度上具有一定精神心理疾病。這類患者往往潛伏著巨大的醫療糾紛或涉醫惡性事件隱患。接診醫師時時牢記“久病皆郁”,提醒自己注意關注患者的精神狀態,有利于及時發現醫療隱患,以便積極采取有效措施,將醫療糾紛及潛在的醫療安全事件滅殺在萌芽之前。
豐富了中醫理論的病因病機理論。“久病皆郁”一語,簡單明了,就如同數學中的某些定理、公理一般,省略了復雜的推理過程,直接揭示了在慢性病,尤其是一些久治無效的疾病中病因病理的一個重要部分(即“郁”)。較之“久病多郁”,更加直接、肯定,豐富了中醫的病因病機理論,且便于理解、記憶和運用。
為治療慢性病提出了一條有效的思路。“久病皆郁”一句,將潛在的氣機郁結、血行不暢、痰阻氣機、濕濁中阻、久郁化火等一系列與“郁而不通”有關的證候獨立出來,排除了對原發疾病的干擾,有助于迅速判明患者的基本證候和目前最重要的病理變化。在此基礎上,加上相應的“郁證”,患者的病機便呼之欲出,使臨床診療過程簡潔明快,具有執簡御繁之效。
為中西醫協同治療提供了切入點。正因為“久病皆郁”,揭示了這類患者具有“氣機郁結”的病理狀態,也具有一定程度的精神心理疾病,使積極的心理干預的重要性凸顯了出來。在這種理論指導下,王輝武教授在治療這類患者時,往往伍柴胡、香附、合歡皮、桂枝等藥物,或選用少量抗焦慮或抑郁的西藥以達到“疏利氣機”、理氣解郁之效。臨床表明,較之單用傳統方藥或西藥,療效要好得多。至于更深層的機理,尚待進一步研究闡釋。
總之,“久病皆郁”一句,堪為《老醫真言》一書諸多精辟論述中的亮點之一,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