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艾東西

楊筱艷

可怕的“食物控制行動”

每回媽媽問：“你最喜歡的事是什么？”或是：“你最大的愛好是什么？”艾東西總是毫不猶豫、鏗鏘有力地回答：“吃！”

媽媽對于這樣明確而又肯定的答案總是不滿意，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口氣說：“心里只有一個‘吃字，將來能有什么出息啊！”

這位女士的心理真是令人費解啊，對于一個人來說，“吃”難道不是一件最最重要的事嗎？要是一個人餓了三五天，他還有精神去做別的偉大的事嗎？

估計那個時候，他一定團團轉著到處找吃的吧。

在這個問題上，艾紅旗先生立刻就開啟了他的“復讀功能”，跟簡小易女士一唱一和，觀點一致，絕不會像兩本成語詞典一樣吵架。

“一天到晚只想著吃的人，是沒有出息的。你說，人要是不需要吃飯，那得省出多少時間來工作啊！”

艾東西想，人要是真的不需要吃飯，估計世界末日就真的來臨了。

話說艾東西同學，對“吃”這件事真是一見鐘情、一往情深啊，真是堅定不移、堅持不懈地愛著啊，每次吃起來都是那么聚精會神、孜孜不倦啊。（瞧，全是四個字的好詞兒。）

想當年，當艾東西還是一個小不點的時候，他就練就了一個本領，無論何時何地，只要聞著一點兒隱隱約約的香味，或是聽見食品包裝袋被撕開的很輕微很細小的聲音，他立刻就會飛撲到人家跟前，在小臉上擺出世界上最最純潔無邪乖巧可愛的表情，大眼睛瞇成了一條縫，聲音里似乎要滴下蜜來，問：“你們在七（吃）什么呀？”

艾東西從小的名言就是：“要七（吃），要七（吃）！”

艾東西愛吃也能吃，小小年紀，飯量比媽媽簡小易女士大多了。他早上可以吃得下一籠小籠包，一碗雞蛋湯，或是，兩個大肉包外加一碗雞蛋湯，或是一大碗肉絲雞蛋西紅柿面條。晚上更是不得了，要吃三碗飯，外加兩碗湯，還有各種葷素菜。原因嘛，是中午學校的飯菜太難吃，所以回家“要好好地補一補”，要不然“可憐的胃寶寶要傷心的” 。這是艾東西的原話。

后來艾東西在報紙上讀到一則新聞，說是有一個人成天吃好多好多東西，可是總也吃不飽，后來到醫院去做檢查，結果，醫生發現，他竟然有四個胃！

艾東西想，天哪，這家伙真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居然跟牛一樣有四個胃！這可以裝得下多少好吃的啊。艾東西并不貪心，只要長出兩個胃來他就很滿足了。

艾東西還自編了一首有關吃的歌，經常在家里大聲地唱，特別是洗澡的時候，那真是聲音高亢，聲震四野，“聲”飄萬里……

這首關于吃的美妙歌曲只有一句詞，很好記：

我要吃得更飽—

吃得更飽—

我要吃得更飽—

吃得更飽—

請配上那首著名的《飛得更高》的曲調唱唱看吧，是不是聲音高亢，聲震四野，“聲”飄萬里？

最近，媽媽簡小易老師專為艾東西搞了一個“食物控制行動”，也就是說，對艾東西的食量進行嚴格的控制。每天早晨只許吃一個包子一碗雞蛋湯，中午在學校可以多吃些，但晚上只能吃一碗飯！

最最殘酷的是，從午飯到晚飯這段時間，什么零食或點心也不能吃！

媽媽簡小易老師還給這次行動想出了一個口號，叫“為了健康，少吃養身，堅持到底，絕不松懈”。她還要艾東西跟著念，但艾東西把嘴巴閉得像一個蚌，以此來表示對這次行動的強烈不滿。

不管艾東西怎么反對，“食物控制行動”還是在媽媽的嚴格管理下轟轟烈烈地開始了。

第一天，艾東西還算是能忍受。

到了第二天，他就開始受不了了。

首先跳出來抗議的，就是艾東西最親密的伙伴，他的“胃寶寶”。只見這個小家伙，頭上扎著一條白布帶，上面寫了兩個刺目的大字：抗議。手里舉著一塊牌子，上面也有一排字：抗議干涉“胃權”，我要吃東西！

“胃寶寶”就以這種形象在艾東西面前走來走去，開始他一個人的“大游行”，并且還發表了一通演講，如下：

我們胃，是人體最重要的器官。為了人類的生存與成長，我們起早貪黑，任勞任怨，辛勤地工作著，分泌著胃液，不停地蠕動著，為你們消化食物，輸送營養，像一頭勤勤懇懇的老黃牛。作為艾東西的胃，我從來不挑剔，就算是一碗山芋，我也覺得美味無比。別的小朋友的胃根本不接受的食物，比如洋蔥、香菇、青菜、肥肉、胡蘿卜等等等等，我也毫無怨言，開開心心地接受，認認真真地消化，難道我不是一個最善良最堅強最豁達的胃嗎？

不僅如此，當艾東西偶爾生病的時候，我還負責消化那些苦不堪言的藥水藥片還有沖劑。那種叫板藍根的東西，本來甜甜的，味道還是不錯的，但不曉得是哪位多管閑事的人，居然把它做成了無糖型！好好的，甜甜的藥，要是沒什么好吃的時候也可以想象成巧克力飲品的東西，竟然苦得讓我們胃直抽筋，好像一只海浪中的小船一樣上下翻滾！可是我說什么啦？什么也沒有說，還是消化掉了，想起來都要掉淚啊。

可是現在，你們竟然這樣對待一個認真工作的好胃，你們竟然對它采取殘忍的、無情的、不人道的“食物控制行動”，竟然讓它好幾天都空空如也，特別是到了半夜，我就好像一只干癟的布口袋，多么凄慘，多么心酸，多么悲傷啊！

我強烈要求恢復“胃權”，保證每天充足的食物供應，并且，特別要求每天下午可以得到一些零食或是點心或是水果。

我呼吁，人類啊，請尊重每一個胃！

可是，胃寶寶這樣一番慷慨激昂聲淚俱下的感人演講，卻一點兒也沒有打動媽媽簡小易，她說：“艾東西，你一個人嘰嘰咕咕的，干什么？”

“我在跟我的胃對話。”艾東西說。

媽媽露出驚訝的表情，好像看見一只青蛙真的變成了王子！她看看艾東西：“你發燒了吧？”

媽媽不明白嗎？人是需要經常地跟自己的五臟六腑進行一些交流的，一個人應該充分地了解自己對不對？常常跟胃交流，能更好地消化食物；常常跟肺交流，能更好地辨別哪些地方的空氣更清新；經常跟自己的心交流，人會變得更誠實。

還是艾東西的忘年交綠綠先生理解他，他笑著對艾東西說：“東西，幫我個忙好不？我這里有一塊蛋糕，可是它太大了，我吃不下了，謝謝你幫我吃了吧。”

對于好朋友這種誠懇的請求，艾東西怎么好意思拒絕呢？

于是艾東西也很誠懇地說：“好的，不用謝，我很愿意。有哪位還需要我幫忙吃東西？不要客氣啦。”

說著，艾東西湊到綠綠遞過來的那塊蛋糕上，像一只小狗一樣地用鼻尖使勁兒地嗅嗅，那種濃郁的純正的奶油香氣通過他的鼻子一直到達他的胃里，他的胃估計激動得流下了熱淚。

然后，他三口兩口把蛋糕吃掉了。

當然了，這件事是背著媽媽做的，不然的話媽媽又會抓狂，并且用暴風驟雨一樣的成語來批評艾東西。

但問題是，媽媽雖然眼睛近視，可是她的鼻子很靈敏，等她回到辦公室的時候一下子就聞到了東西嘴巴里蛋糕香甜的味道。為了懲罰艾東西背著她吃東西，當天的晚飯，她只給東西吃了半碗飯和半碗湯！

艾東西的胃又開始抗議，扛著一塊更大的牌子出來示威游行，艾東西只好喂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艾東西覺得現在自己的身體里有一條饑餓的河流，走起來就波濤洶涌，躺下來就驚濤拍岸。

睡到半夜，艾東西被他的胃給叫醒了，胃寶寶說：“我實在受不了了，已經扁成了兩張皮，如果不馬上喂點兒食物給我的話，我就要光榮犧牲了。”

于是艾東西決定采取行動，營救可憐的胃寶寶。

他偷偷爬起來，跑到廚房找吃的。

自從媽媽開始“食物控制行動”之后，家里從不留隔夜的糧食，零食什么的基本沒有。艾東西好容易在吊柜的一角搜出半包不知哪天的餅干，打開一看只有兩塊，剛想往嘴里送，身后伸過一只大手一把奪了去。

是爸爸艾紅旗：“這都哪天的啦！”說著他把餅干扔進垃圾桶。

艾東西用悲慘的聲音說：“我真餓。我餓，我想吃想吃。”

艾紅旗先生說：“少吃養生，你看你爸爸我！我就吃得少。”

艾東西心想，晚飯你還吃了四個雞翅膀、一大碗菜拌飯外加一大碗排骨湯。

第二天夜里，艾東西又被餓醒了，這次他的胃寶寶沒再抗議，因為他已經沒勁兒抗議了，簡直是奄奄一息，他對東西說：“為我申冤哪！”就不再吱聲兒了。

艾東西偷偷摸下床，到廚房，終于從冰箱里找到半袋四川小菜，借著冰箱里的燈光，艾東西發現小菜上好像長了一層白白的東西，應該是霉斑，可是肚子實在太餓了，也顧不得了，筷子都來不及拿，用手抓了便往嘴里放。剛嚼了兩下，艾東西便忍不住“呸呸呸”地全吐掉了，味道實在是太惡心了。

艾東西覺得媽媽真是不講理不講理啊！這個時候他完全想不明白媽媽其實是為了保護他的胃。可是，一個餓壞了的人，是有權不講理的。

艾東西這幾天都無精打采的，跟媽媽說頭暈，一開始媽媽不以為然，可是在今天的體育課上，艾東西被同學老元和一棋扶回了媽媽的辦公室，連孔吉祥都在一旁挺關心地伸著腦袋看。

只見艾東西面色蒼白，滿頭虛汗，把媽媽也嚇了一跳，馬上帶他到醫院檢查。醫生伯伯說，沒有什么大病，就是有點兒低血糖，吃點兒東西休息一下就好了。

媽媽帶東西去吃甜點外加一大杯熱巧克力，艾東西覺得，這不僅是甜點和巧克力，而是幸福的味道啊！東西討好地跟媽媽說：“其實我不是饞，是真的餓，一到下午我就餓。”

媽媽宣布，從這一天起“食物控制行動”就結束了。在放學之后晚飯之前，艾東西可以吃一點兒點心，但還是要注意控制飲食。

為了慶祝，艾東西的好朋友綠綠老師這天一放學就請艾東西吃點心去了，他們吃的是學校附近一帶最出名的小吃，外脆里嫩、香氣撲鼻的雞蛋灌餅。

艾東西一邊吃一邊問綠綠：“你覺得幸福是什么？”

綠綠說：“幸福嘛，幸福就是在餓的時候就能吃到食物。”

艾東西覺得這位綠綠大人真是他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