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莉莉

2015年春節前一天,49歲的索南措帶著新買的羊肉從鎮上返回貴南縣沙溝鄉德芒村16號,還有那本“貴南縣索南雅卓民族服飾有限責任公司”的營業執照。
冬日青藏高原的天空更顯高遠,路兩旁光禿筆直的高聳楊樹和低矮的沙棘樹不斷閃現并快速消失在汽車的后視鏡里。
4小時后,紫色封皮的執照擺放在以黃土、紅磚結合夯就的房子里,這也是德芒村其他手工藝人進行刺繡以及接受索南措培訓的地方。
從這時起,進行“辮套、民族服裝、民族用品加工及銷售”,她們都要將自己的作品推向未知,讓它們在市場里自由靈動,優勝劣汰,自決生死。
愿意將勇氣和手藝化為行動力進行嘗試的索南措們,像是銜泥的小鳥,一點點筑就貴南縣以及海南州因藏繡而有的聲名。
辮套織就的女子成年禮
索南措十幾歲就學會了藏繡,是德芒村繡得最好的手藝人之一。沙溝鄉則是藏繡的發源地。
“1500多年前的吐蕃時期,以辮套為載體以及形式之一的藏繡技術從沙溝鄉開始,得到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傳承。”貴南縣副縣長周本加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風格各異的辮套,隨著女子18歲的到來,隆重地出現在她們的成年禮上。貴南女子的成年禮儀式傳承保有千年,其細節也如當地的辮套,大大有別于其他藏區。
“貴南縣幾乎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辮套,它們甚至還會是女子的彩禮,出現在婚禮上。”貴南縣文體廣電局局長華青對本刊記者說。
華青參與了索南措成為商業經營者的整個過程,一直跟蹤和希望能夠培養這些手藝人成為“商業經營者”。
到目前為止,索南措以及她的公司主要產品還是辮套,有時還會有藏族婦女服飾等民族服裝服飾的制作。
知道索南措的人尋到這里來,找她訂做。更多時候,索南措則是把產品繡出來,委托縣、州上的店鋪進行代銷。
村子里的一部分繡工農閑時分以索南措的家為聚合點進行刺繡,其他時間就將田間地頭繡成的作品拿給索南措。索南措以高出繡工意愿價格的30%銷售出去,高出的那部分就是她的利潤。
不過作為一家新成立的企業,還需要先把產品銷售出去,才能將錢回流給繡工。
一個普通的辮套通常價格在2000元左右,好一點的4000元左右。后者需要一位很好的繡工用大約40天時間繡成。
即使每個新出生的貴南女孩都會購買一套辮套,但隨著人口出生率和現代服裝的原因,辮套的銷量也在萎縮。
好在,臨近貴德縣的旅游資源豐富,人口少、面積小、位置偏遠的貴南把辮套銷售過去,被游客帶離青藏高原。
于是,很多人都看到了希望,似乎有別的途徑可以幫助藏繡技術更好地傳承、發揚,甚至產業化致富。
不一樣的藏繡
將這個希望早期落實到具體行動的是一個叫卓瑪杰的人。他并不是貴南人,而是出生在稍遠的海東循化縣的一個藏族村莊。
卓瑪杰開始從青海到西藏做水泥、藏毯等生意,后來接受西藏博物館副館長索南航旦的建議,于2006年接手當時有點尷尬的貴南縣藏繡協會。
那時的貴南縣藏繡協會主要功能是宣傳、培訓文化中心戶。一直做渠道銷售的卓瑪杰熟稔商業規律,于是迅速在貴南縣藏繡協會的基礎上成立了貴南東格爾藏繡科技有限公司。
先給繡工分級,進行生產,2009年6月位于西寧的展銷中心正式開業。
繡工根據級別的不一樣,獲取不同的報酬。“每人每月至少2000元左右的收入,在不影響她們日常勞作的情況下,有時還能達到4000多元”卓瑪杰說。
現在卓瑪杰在海南州的貴南、貴德、共和3縣共建立了5個藏繡生產基地、18個基層藏繡生產加工點。
更多時候是把圖案、針線等工具分發下去,一次分發的零散繡工多在500戶左右。一定時間內將半產品收回,公司再進行裝裱、包裝。
這種典型的“公司+基地+農戶”模式一共幫助了2200多農牧民。
還有一個叫仁青加的人,來自沙溝鄉。與卓瑪杰的市場化相比,仁青加的“海南州五彩藏繡藝術有限公司”盛產藏繡精品和經典之作。
3個人用兩年完成的《百獒圖》,曾被人出價100多萬元。標價56萬元的《千手觀音》也一直驕傲地懸掛在展廳。15個人用兩年半的時間,繡成的釋迦牟尼生平圖,曾有人出價700多萬元購買,仍然未能如愿。
“現在藏繡覆蓋了整個海南州5縣32個鄉鎮。這其中有藏繡協會10家、藏繡產業園11家、以藏繡生產為主的工藝品企業達31家,212個行政村建立了生產基地,從業人員6萬多人。”海南州副州長王萍告訴 《瞭望東方周刊》,在國家政策、如《藏羌彝文化產業總體規劃》的大背景下,他們在重點培育打造海南藏繡品牌。
2014年海南州和貴南縣分別被中國工藝美術協會命名為“中國藏繡藝術之鄉”、“中國藏繡生產基地”。
當然,藏族青年們也希望,“外面的人”能以藏繡為念,追溯當地更久遠的文化。
要機繡嗎
很長一段時間里,卓瑪杰曾多次請來蘇繡、湘繡等專家到青海,給具有一年以上經驗的繡工進行針法培訓。
“單純的機械式體力勞動已經無法將藏繡文化傳承下去。”傳統藏繡最大的缺點就是針法比較少,風格粗獷,產品沒有其他刺繡產品那么精細,“像蘇繡有幾十種甚至上百種針法,非常適合和藏繡結合。”卓瑪杰解釋說。
每次有100多人集中學習,再由這100多人將所學技術傳授給那些在家里進行生產的繡工。“但無論怎樣,藏繡都一定要保持自己的特色。”卓瑪杰強調。
但是,手工繡是機繡成本的5倍,“這也許是推廣過程中的阻力之一。”卓瑪杰也想通過機繡來降低成本從而提高普及率。
河北一家企業提供的刺繡機器,“它們在針法細節處理上還需要根據我們的要求再修整”,如果機器到位,“一臺機器,相當于12個人同時在繡。”但是他覺得,即使可以實現機繡,還需要懂電腦、會制圖、會創意的技術人員。
顯然,目前正在進行生產的繡工們滿足不了這樣的需求。
“2013年開始,我們就尋找學歷高一點的人才,準備以后上機繡。”卓瑪杰說,企業的公司化運作就是要改良技術,“讓它更好更漂亮”。
卓瑪杰還有一家“整個海南州市場化做得最好的藏繡企業”,也是青海省第一家有出口業務的企業,每年有幾十萬元人民幣的產品出口到美國。
他說:“真希望從事藏繡技術推廣的人和機構越來越多,這樣才會有群體效應,而不要是多少年來一直只有我們幾家公司。”
水滴進入江海
很長一段時間里,藏繡的購買力主要來自政府采購。后者日漸萎縮時,“我們就得自尋活路了。”卓瑪杰說。
“游客+網店+微店”是卓瑪杰認為實現銷路的通道,因為開一家實體店成本太高,“我們也想把產品帶到北京開店,因為只要進入北京市場,就等于占領了市場。”
花錢在網絡上做推廣時,卓瑪杰發現,“藏繡”在網絡營銷里,就像是“一滴水進入汪洋大海”。
他認為藏繡發展現狀最大的瓶頸是產業化程度太輕:目前只在青海,而且整個青海也只有不到40家藏繡企業,“民俗化能力有限,宗教色彩濃厚”。
還有一點,精致程度不高,“藏繡產品要提高精致程度,但是藏族的特色還不能丟。”他說,“我們希望政府能拉一把,給我們更高的角度,也能給我們更多的資源。”
他能說出很多附近州、縣特色手工藝品進行文化產業轉換的成功案例,其中的共同點是,似乎只要被資本關注,就會有無限的春天。
周本加則認為:“最大的瓶頸是企業沒有驗收關,整個行業沒有可以量化并且實施的標準。”
另外,“作為有引導企業責任和義務的政府職能部門,我們很少有機會知道外面的同行是怎么做的。”周本加說,“可能企業自己會有考察和交流的機會,但是作為政府部門,至少局長、主管縣長應該多被帶出去看看,我們也才能知道怎么引導好的企業走出去。”
占地30畝、預計投資2000萬元的貴南歌舞藏繡產業園正在研究之中,周本加期望:“現在協會和企業還是零散的,沒有形成充分的市場競爭機制。最好發揮基地作用,招商引資,挖掘、培育若更多公司,生產更多經典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