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曉偉



山東泰安東平縣西東平湖,湖邊石廟村的百姓仍自稱“阮氏三兄弟”的第49代后裔。民風義氣,家家尚武,村里老太太生氣時還會說:“這個鳥人!”
這個100多平方公里的水面,在清咸豐時才定名東平湖。此前舊稱蓼兒洼、大野澤等,還有一個名字叫梁山泊,也就是《水滸傳》中“八百里水泊梁山”唯一遺存的水域。
2015年春,由國家文物局水下遺產保護中心與山東省水下考古研究中心、山東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聯合組成的水下考古隊隊長梁國慶和副隊長王澤冰來到石廟村,尋找可能存在于梁山泊下的一座古城——須昌。
東平縣文物局原副局長吳緒剛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須昌城歷史可上溯到商周時的須句國,至秦漢定名“須昌”。
隋末唐初,須昌一度成為天平軍節度使使治、東平郡郡治、鄆州州治、須昌縣縣治四級政府所在地,地位相當于今天的山東省省會濟南。
宋真宗在位的咸平年間,黃河決口,淹沒須昌,古梁山周邊被水淹沒,形成梁山泊,須昌則沉入水底。
目前國內已經對多座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沉入水庫的城市進行水下考古調查。與之相比,梁國慶告訴本刊,1000多年來不曾被外界打擾的須昌故城,可能忠實地保存了宋代中國典型城市的原貌,從而為中國城市史提供真切而翔實的樣本。
李商隱的故城
梁山泊的形成關鍵是,宋咸平三年黃河決口于鄆州王陵埽。此前,發源于王屋山的古濟水,過黃河,流經開封等地注入東平湖。
黃河決口自東注入東平湖,“除了原為縣城東關的埠子村外,其他都淹了。”吳緒剛解釋,當地的傳說是由此百姓衣食無著而成盜,“湖西本來有水,叫土山洼,阮氏兄弟就是這兒的漁民,至今石廟村的人都姓阮。”
該地原有的梁山這時被數百里湖水環繞,才有了“梁山泊”的名字。
被淹沒的須昌故城,始于商代須句國國都,秦置須昌縣,治所在今山東省東平縣須城鎮西北。
唐貞觀八年起,須昌迎來鼎盛時代:曾管轄12州、73縣的鄆州治所從鄆城遷至須昌,宋代魯南地區的最高管理機構天平軍節度使治所也移至須昌,使之成為整個區域的中心。
僅從留世的文學作品看,李白《送梁四歸東平》、高適《東平路中大水》、韓愈《鄆州貉堂詩序》、柳宗元《賀東平表》等都曾與該地有關,且李商隱還受天平軍節度使令狐楚的邀請,到鄆州出任兩年巡官、參軍。
只是目前對須昌故城的描述還不夠豐富。東平湖的當地人只知道“腳下有寶”。2014年年底,梁國慶和同事走訪村民時得知,10多年前有人從湖底抽沙時,得到過銅錢。
“根據走訪,湖底應該還埋藏了很多漢墓。”梁國慶解釋說,東平縣的漢畫像石數量多且種類豐富,除了陰陽刻,還有些是彩繪的,在全國也不多見。
但須昌故城在城市考古等領域的角色可能十分重要。
比如,與須昌一并沉入水底的還有可能是比趙州橋更具價值的“清水石橋”。目前可以確定的是,隋仁壽元年該地修建過一座石橋,詩人高適也曾作《魯西至東平》詩一首,其中有“沙岸泊不定,石橋水橫流”的詩句。
唐代宰相李吉甫在《元和郡縣志》中所記,這座橋“石作華巧,與趙州橋相埒,長四百五十尺”。建成后“可前臨官道,乃南北通衢,車馬輻輳,萬里風煙直達京畿”。
用現代計量換算后,清水石橋總長130多米,比趙州橋長60米,建造時間也早5年,“之所以這么長,一個重要原因應該是它的引橋比較長。”吳緒剛解釋。
按照吳緒剛的說法,東平湖到元代也曾干涸,百姓一度回遷,后來又被淹。所以現在水下至少有3個文化層:唐宋及以前,元明,清代。
真正的古中國
中國內陸的水下考古一般是以2011年對均州故城的調查為新開端。
它因丹江口水庫蓄水于1967年被淹沒。而現在中國已知的內陸水下遺址,以上世紀50年代末因水庫建設淹沒的居多,典型如均州故城、遂安故城和淳安故城。
均州故城位于武當山下,最早建于周朝楚國,沿漢江綿延十幾公里,初為軍事用途,明清時是重要的水路運輸樞紐,“以前經漕運把糧食、茶葉送到陜西等地,都要經過這里。”該項目領隊周春水向本刊記者介紹說。
經過目前勘查,這一城區長1700多米、寬約700米,多為明清時期建筑,城外還有碼頭、市場等設施。
“包括城門、城墻、建筑、街道等,城市整體情況都已比較清楚,”周春水說,但是由于淤泥很厚,有些還無法再作進一步發掘。
他認為,以均州這樣的規模估計要進行上萬次水下作業才能完成。
“作為完整的城市供應系統,城址附近一般也會有關聯性功能區域,如作坊、墓葬等。”梁國慶說,東平湖水下考古調查也會先用20多天做周邊的配合性調查。
而1959年中國建造第一座自行設計、自制設備的大型水力發電站——新安江水力發電站時,遂安故城和淳安故城均被淹沒在新安江水庫之下。
所謂新安江水庫,即千島湖。
2011年對千島湖水下城市的拍攝發現,城內民居保存完好,仍可見清晰的雕梁畫棟,潛水員甚至可以推開有完好鉚釘、鐵環的木制城門。這兩座城市以及威坪、港口、茶園等3個古鎮形成了巨大的水下古建筑群。
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水下考古研究所所長姜波告訴本刊記者,由于沒有參與中國歷史上最快的城市變化,即使1949年后被淹沒的水下古城也保存較好,而洛陽、西安等古城其實已經失去了歷史本來的風貌。
類似東平湖“清水石橋”的還有江西鄱陽湖的“千眼橋”。它建于明朝,全長近3000米,有1000多孔,故得名“千眼橋”,在近年鄱陽湖進入枯水期時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不過,梁國慶說,有關元代東平湖水干涸、百姓回遷的情況還沒有找到明確記載,調查時也會作湖底地層土樣分析,考察是否有宋代以后的文化層。
此次東平湖水下調查,主要是用儀器探測和潛水員下水探摸確認兩種方式,找到須昌故城并確認保存狀況,預計水下作業時間約需1個月。
足夠的保護
為完善全國第三次文物普查水下文物資料,填補山東省內內陸河流湖泊水域調查空白,建立山東省水下文化遺產數據庫,山東省文物局2014年啟動了東平湖水域及其周圍淹沒區遺址調查研究項目。
不過,作為尋找須昌故城主要參考的唐《元和郡縣志》等資料年代太早,也沒有圖樣可供參照,給水下調查帶來了難度。東平湖水下調查僅城址調查掃測范圍就有長4公里、寬1.5公里的面積。
最讓王澤冰擔心的是,湖底淤沙會使探測效果大打折扣。而東平湖上的養殖業及前些年有人為了倒賣沙土從湖底抽沙,也會對遺址有一定破壞。
此外,東平湖平均水深兩米半,但湖底起伏不同,有些地方因為抽沙達到十幾米深度,有的還會形成大沙坑,深度可達20多米。
“陸地上可用地質雷達探測出來,但在水中,河道不斷沖刷會累積大量淤泥,河床上沒有任何痕跡。”姜波解釋說,除非是船只自己露出來,比如中山艦。
“整體上講,內水考古項目處于調查階段的較多。”姜波認為,內水考古開始較晚,掌握的水下文物線索也比較少。而與海洋相比,內水水情復雜,有些水庫深達百米,能見度一般都不好,水溫也很低。
不過,正如整個中國考古面臨的問題,發現后的保護一直充滿爭論。“需要在考古外,還擴大到保護和利用。”梁國慶說。
目前國內內陸水下考古保護的范例是重慶白鶴梁水下博物館。
三峽蓄水前,國家投入2億元人民幣、經過10年論證,采取“無壓容器”的保護方式,修建了幾乎是全球最深的、水下40米白鶴梁水下博物館。現在游客可以乘坐隧道式自動扶梯進入水下參觀廊道,直接觀看白鶴梁題刻。
梁國慶說,希望有更多這樣的設施讓人們直接了解真正的古代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