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湘穗
就中美關系談幾點看法。
第一,中美關系的性質。我認為是大國博弈關系,更準確一點的表達,是博弈式的共生關系。中美兩個大國是具有不同國家利益的國家,同時也是具有全球利益的大國。中美之間存在三大矛盾:一是傳統大國和新型大國之間的矛盾,二是資本主義國家和社會主義國家之間的矛盾,三是金融型國家和實業型國家的矛盾。中美之間又存在兩大合作需求:都對于全球性的秩序有基本認同,既對保持國際環境的總體安全有合作的需求,也對保持國際經濟的持續發展有合作的需求。有矛盾又有合作的現狀就形成了中美之間博弈式的共生關系——在世界大棋盤上彼此各不相讓,但又需要共同維護世界秩序的基本穩定,誰也不愿意打翻全球大棋盤。
對這種博弈共生關系,人們往往容易看到它的對立面——博弈,而沒有看到下棋的前提是必須有個棋盤,如果哪個人不愿意,把棋盤踢翻了,這盤棋就下不了了。所以說博弈式共存關系就是對立面的統一。
中美雙方存在矛盾也有共同利益,所以合理地分配利益是維系共生關系的前提。中美關系不穩定的根源是美國總要堅持美國利益最大化,這是資本主義追求資本利益最大化的基因在國際關系中的體現——總想要通吃利益。太平洋很大,但美國占了99%之后,對于中國的那1%還要說三道四,這是導致中美關系經常發生矛盾的重要原因。對于要維護自身利益的中國來說,只有通過博弈才能維持自身權益的基本局面。中美之間,以博弈求合作,合作則存;以退讓求合作,合作則亡。博弈是實現合作和分享利益的手段,共生是博弈的結果。
中美關系的本質是大國博弈,而博弈的要義是結局不由單方面決定,最后的結局是雙方互動的結果。是博弈的雙方,甚至再加上旁邊支招的臭棋簍子或背后高手一起互動的結果。所以處理好中美關系的關鍵在于審時度勢,要看到影響中美關系的大形勢。
第二,美國的形與勢。美國不僅是一個國家,也是資本主義體系周期的代表。它代表了一種經濟模式,一套意識形態,一套政治制度,一種全球化的秩序,是一個有生命過程的體系。所以要看大的形勢——不僅要看形還要看勢。
首先是美國的形還在。美國現在仍然是世界綜合國力最強的國家,擁有最大的經濟規模、最強的軍事力量、最多的盟友,主導世界金融的美元體系,有強勁的科技創新能力,很強的世界治理能力和經驗。但是美國已經過了最強盛的時期。支撐美國體系的幾大制度,比如世界銀行、世貿組織(WTO)、國際貨幣基金組織、聯合國及盟國體系等都顯露出一種頹勢。于是,只能違背初衷另搞一套。比如美國現在搞的TPP、TTIP都違背LE多元體制開放精神,包括美國模式的開放精神,有點像一戰之后英國在搞帝國特惠制的方式——當時是英國搞雙邊,美國在搞多邊。而如今,中國在推多邊合作,他們在推雙邊的體制。這也說明美國模式的競爭力在下降,在現有秩序下跟中國競爭有困難,同時也缺少對于變化世界的適應能力。可以說,美國的勢已衰,尚未竭,美國周期進入了生命的退行期。
我的判斷是美國老了。當然美國還將是世界主要的強國,但已經不是主導世界的唯一強國了。奧巴馬出席最近的G20會議上專門講,不能指望美國背負起全球經濟,這話就反映出美國的老人心態。
第三,后美國時代的全球走勢。在美式全球化難以延續,新全球化秩序尚未建立的情況下,全球化將出現退潮。美國對全球事務開始變得有心無力,世界將進入“后美國時代”,呈現出力量多極化、文明多元化,可能出現天下三分甚至多分的情況。按目前情況分析,有可能出現三大經濟圈或三大共同體:歐洲、北美、東亞。形成內部經濟結構完整,實現自由貿易、統一貨幣、安全合作的三大圈。
也就是說,全球化不是一個高潮接另一個高潮,很可能要有一個間歇期。因為世界正處于幾十年的全球力量格局、百年的周期和數百年的體系的三重巨變中,需要時間去消化。
第四,中國的形勢和戰略。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我們進入了世界大國的行列。但中國的工業化、城鎮化發展進程沒有完成,中國的統一大業也沒有完成,中國的現代化進程程度不均衡,在大國俱樂部的地位不鞏固,處于乍暖還寒的當口——不進則退,進慢則困,要進則難,非進不可——只有在前進中才能解決問題。中國正處在艱難的復興途中,還在負重登山,遠未到一覽眾山小的階段。
在認清中國,美國和世界發展的趨勢下,我們應該對自己的戰略目標做一個準確的定位——不是取代美國去引領世界,推廣中國體系,開啟中國時刻,推進中國周期,而是應該利用美式全球化尚存的余熱,開辟一條中國式現代化的道路。通過加強與周邊合作,推進一路一帶建設,落實共同體戰略,鞏固亞太圈,形成能夠與歐元區、美元區比肩的大經濟區。天下三分,中國得一而領之足矣。
天下三分,誰想一統天下誰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在全球化退潮的時期,誰想當弄潮兒誰就會裸泳。中國應該順大勢而為,積極推進多極化,而不是去爭當替代美國的世界新盟主,這樣中美關系就比較好處,美國就需要倚重中國來維持現有的秩序。如果想取而代之,美國就會打壓中國,還可能出現群毆中國的現象。所以在處理中美關系時關鍵在于審時度勢,不審時則軟硬皆誤,能順勢則進退均宜。
(摘自《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