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廠辦當秘書
1971年3月,我帶上戶口和黨員介紹信告別清華大學。從踏上二汽土地起,整整28年,我的人生進入一個新階段,也是最重要階段。
1971年3月,我帶上戶口和黨員介紹信告別清華大學,跟隨妻子去偏僻的鄂西北山區參加三線建設。路上又是乘火車,又是坐輪船,還要坐汽車,途經武漢、丹江、鄧灣,到十堰廠區用了3天時間。從踏上二汽土地起,整整28年,我的人生進入一個新階段,也是最重要階段。
3月26日,我到二汽建設總指揮部三分部組織組報到。組織組的一名干部見我調令中所列原職務是大學教師,馬上找來三分部教育組組長周軍。
新調來一位老師,分給你們吧。組織組干部說。
正好23廠(二汽刃量具廠)要辦學校,就安排到那里。周軍回答道。
這把我急得夠嗆。我好不容易才離開學校,現在又要進學校,這是我不愿意做的事。這是其一。其二,我妻子在49廠(即二汽發動機廠)工作,我調到二汽來,還是不能一家人團聚。
情急之下,我去找調到二汽宣傳組工作的陳清泰幫忙。陳帶我去找周軍,向他建議,馬躍在學校沒有當過老師,他搞科研,還是讓他去發動機廠吧?
周軍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同意。這樣,我有驚無險地調到發動機廠。
到發動機廠一報到,人事科說,你分配到哪里,要等羅萬榮回廠后才能確定。
我被暫時安排到廠機關職工宿舍住。幾天后,羅(萬榮)主任回廠,決定把我留在廠辦當秘書。雖然我對這個工作也不太滿意,但不便反對。心想,先落腳再說。
1965年毛主席提出要建設二汽,籌建人員分別到湖南、湖北、陜西、四川等地選廠址,經過一番爭論,直至文革后,才由周總理確定在鄂西北十堰一帶建廠。十堰鎮屬鄖陽地區鄖縣管轄,北臨漢水,南靠武當山。老白公路(老河口-白河)和正在修建的襄渝鐵路(襄樊-重慶)從鎮中穿過,在廠區內蜿蜒幾十里,兩旁有20~30條山溝,按“靠山、分散、隱蔽”三線建設原則,二汽各分廠就建在這些山溝里。
1972年十堰脫離鄖陽,成立省直轄市。后因建設需要,設立十堰二汽特區管理模式:二汽廠長同時也是十堰市書記,文革后廠市分開。饒斌是第一任二汽廠長兼十堰二汽黨委第一書記。
二汽從1969年開始大規模興建。為響應毛主席“三線建設要抓緊”和“自力更生建設二汽”的號召,10多萬建設大軍從全國各地奔赴十堰參加大會戰,27個分廠分別由一汽、上海、北京、武漢等包建。
十堰專業廠分為五片:東部白浪片以生產汽車底盤部件為主,有鑄造二廠(50廠)、車橋廠(51廠)、鍛造廠(52廠)、傳動軸廠(54廠)、車箱廠(44廠)、木材加工廠(47廠)等6個廠。中部張灣片以生產汽車零部件為主,有車輪廠(42廠)、底盤零件廠(45廠)、鋼板彈簧廠(46廠)、標準件廠(61廠)、設備制造廠(22廠)、沖模廠(25廠)等6個廠。
中南部狗陪片以汽車總裝和大型部件駕駛室、車架為主,有總裝配廠(43廠)、車身廠(40廠)、車架廠(41廠)3個廠。中西部紅衛片以后方生產為主,有通用鑄鍛廠(20廠)、設備修造廠(21廠)、刃量具廠(23廠)、動力廠(24廠)、水箱廠(60廠)等5個廠。西部花果片以生產發動機為主,有鑄造一廠(48廠)、發動機廠(49廠)、化油器廠(62廠)、軸瓦廠(64廠)等4個廠。
此外,還有位于襄樊的儀表廠(63廠);老營的精鑄廠和粉冶廠,加起來共27個專業廠。后因發展需要,又增加變速箱廠(59廠)和青山電機廠(65廠)。
這些廠房由來自北京、天津和內蒙古的建筑公司承建。10萬民工參加工廠、襄渝鐵路和十堰市區公共設施建設。產品設計和工廠設計由一汽負責,設備全用國產,由機械部組織全國設備廠研制。國家建委、機械部、湖北省和駐軍部隊聯合成立二汽建設會戰總指揮部,為保密對外稱紅衛建設總指揮部。工廠建設則由三分部負責。
二汽總廠設在張灣,正好是廠區中部,周圍數十公里內分布著各業務處室和24個專業分廠。發動機廠是二汽最大的專業廠,在花果鎮頭堰溝,由一汽包建。主要干部和技術骨干來自一汽發動機廠和傳動箱廠,通用語言是長春話,職工和家屬都是東北生活習慣,進入廠里就好像到了一汽。
我到廠里時,廠房基建才剛開始,有的剛立起柱子,有的還在挖地基。職工都住在蘆席棚和干打壘土房里,一些帶家屬的職工租住在老鄉家。我住在廠機關干打壘宿舍,一個大房間住十幾人。妻子住在水泥樓單身職工宿舍,生活非常不方便。
在同事們幫助下,我們找到一家農戶,愿意將堂屋隔出一小間(房)租給我們,房間面積不足8平方米,在土墻上開了個1/4平方米的窗戶供光線照射。我們從廠里借來一張四尺寬雙人木板床,買了煤油爐,供周末和節假日改善伙食用。
房東是中農,家里只有老兩口,帶個外孫女,兒子在武漢郵電學院教書。房租標準是每月一塊錢,可老大爺不肯收,他曾被當作反革命挨斗,家中成分高,不能也不敢收錢。過段時間后,我想辦法送了瓶酒給他,算是我的心意。有一次,他給我講起被當作反革命的原因:四清運動時,工作隊要大家憶苦思甜,他就說1960年、1961年最苦,村里餓死不少人。工作隊說他是反革命,被掛牌批斗。
不久,妻子懷孕。按當地習俗,外人不能在家中生孩子,而我們又無處可去。在她的同事周大華和游妹珍的鼓動下,聯合技術科陳炳炎等人,我們決心自己蓋幾間干打壘小平房。
我們看中了工廠邊的一個小山溝,稱之為“夾皮溝”。每天下班后和節假日期間,就像愚公一樣開山造屋。廠里不少同事也來幫忙,一個多月后小屋蓋成。我的那間房約10平方米,一面傍山,三面干打壘土墻,屋頂鋪上機床包裝箱上的油毛氈,能簡單防雨御寒。endprint
因條件有限,孩子出生前,我把妻子送回杭州老家。兒子出生后起名馬亮,意思是照亮全家。把他們接回十堰后,我們在這里生活了兩年多。養了十來只雞,每天能收獲四五個雞蛋,給兒子補充營養。我和周大華、陳炳炎三家人成為老鄰居和好朋友。生活條件雖然艱苦,但過得很充實。
山里生活確實苦
艱難困苦,玉汝于成,人這一輩子,有順境,也有逆境,艱苦生活是一段有益經歷,它磨練你的意志,增強你的適應能力。現在回想起來,我仍為這段經歷自豪。
十堰位于秦嶺以南,氣候濕潤,多雨,尤其是春夏之交,綿綿細雨能下好幾天。工地上一片泥濘,出門必須帶好雨傘,穿上雨靴,衣服好幾天都不干。天一晴,馬上變臉,水泥路變成“揚灰路”,汽車一過塵土滿天。真是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這樣的日子直到二汽初步建成才結束。
職工陸續進山,宿舍成了問題。廠里決定修建大批簡易工棚,動員全體職工進深山扛花柳木桿。每天一上班,大家到食堂領兩個饅頭一份咸菜,灌上一壺水后就出發,走幾十里山路,每人扛一根或兩根花柳木桿回廠。路上,餓了就吃一口饅頭,渴了就喝一口水,一邊走一邊唱革命歌曲,回到廠已到下班時間。工作既艱苦又快活,但對這些剛從城里來的人卻是體力和意志的磨練。
生活確實苦。蘆席棚并連成一片,很不安全。有年春節,一位同事到外面串門,忘記電爐上還烤著小孩尿片,結果引起火災,一下燒掉50~60家蘆席棚。物資供應也相當貧乏,山里老鄉不會種菜,我們只好吃咸菜;當地沒有醬油,我們就利用出差或探親機會從大城市帶來醬油膏;周末大家相約進山采蘑菇、掰竹筍、摘楊桃(野生中華獼猴桃),或到老鄉家用糧票換雞或雞蛋吃。
我們還搭伙進山買木料,自己動手做家具。對我們這些搞機械加工技術出身的人來說,這不是難事。我當時就做過大立柜、被柜、飯桌、方凳和書架等。俗話說,艱難困苦,玉汝于成,人這一輩子,有順境,也有逆境,艱苦生活是一段有益經歷,它磨練你的意志,增強你的適應能力。現在回想起來,我仍為這段經歷而自豪。
在文革動亂形勢下,十萬多人能在深山老林里搞建設,固然有毛主席“三線建設要抓緊”的號召作用,但還得益于中央部門、地方和軍隊三結合領導體制。當時中央和地方干部都有些自顧不暇,建設總指揮部實權在軍隊手里。武漢軍區副司令孔慶德直接領導,二汽建設總指揮部指揮長是武漢軍區空軍政委熊新樂,三分部指揮長是齊能尚,各部門、各專業廠都有軍代表。他們把部隊服從命令聽指揮和雷厲風行作風帶到工地。當時流傳著一句笑話“你們在山外抓革命,我們在山里促生產”,反映了二汽建設的真實情況。
軍代表們有熱情,有氣魄,但不懂技術,不熟悉建設管理,導致一些問題出現。如受極左思潮影響的設計革命;否定知識分子在建設中的作用;不講科學,不重視質量,造成嚴重后果。
軍代表還不分氣候條件,盲目推廣大慶經驗,搞“干打壘”:干打壘廠房、干打壘機床、干打壘工具箱、干打壘多層職工宿舍等,什么都要干打壘,有人竟然還喊出“干打壘萬歲”口號。我當時是廠辦秘書,寫的第一份報告就是關于發動機廠沒有遵守指揮部關于所有廠房、辦公樓、宿舍都要干打壘的規定,辦公用房擅自建磚墻的檢查材料。
但軍代表也做過不少好事。如保護干部免遭批斗,當時饒斌被一汽造反派批斗,鄖陽軍分區副司令劉景修帶領一班戰士到長春,與一汽支左軍代表協商:饒斌是二汽走資派,理應由二汽革命群眾批斗,我們要把他押回十堰。一汽軍代表只得同意,饒斌回二汽后即被“解放”,擔任三分部負責人。
1972年末,中央決定軍代表撤離二汽,饒斌任十堰二汽黨委第一書記、第二汽車制造廠廠長。羅萬榮任發動機廠黨委書記,毛德猶任廠長。二汽從此結束軍代表領導下的三結合體制。平心而論,沒有軍代表領導下的三結合建設體制,就沒有轟轟烈烈的二汽建設場面,在文革動亂時期要建設二汽這樣一個三線特大型企業也幾乎沒有可能。
此前,為貫徹林彪“一號命令”,大量帶病設備搶運進山。不講科學的結果是欲速則不達,造成大量廠房因質量返修和設備攻關。總指揮部為加快建設進度,提出“四邊建廠”和“兩先兩后”建設方針。
“四邊建廠”就是邊設計、邊施工、邊安裝調試、邊生產,工廠建設打破過去接力棒做法,采用大交叉。我認為合理交叉有必要,但大幅度交叉勢必搞亂合理建設程序,并不科學。“兩先兩后”是先生產后生活,先軍工后民用,這個方針現在來看也是正確的。
這時我也借口知識分子要勞動鍛煉而離開廠辦,調任裝試車間工藝組組長。
根據工廠初步設計要求,國家投資16.7億元,二汽建成10萬輛汽車生產能力,其中兩噸半軍用越野車(代號為25y)2.5萬輛,三噸半軍用越野車(代號為35y)2萬輛,五噸民用載重車5.5萬輛。
二汽決定先建成兩噸半越野車產能。當務之急是對設計革命、廠房建設和設備帶病進山等后遺癥做處理,饒斌提出用“三攻關”和“三調試”(“三攻關”指設備攻關、工藝攻關和產品攻關;“三調試”指設備調試、工裝調試和產品調試)的活動迅速形成產能,盡力減少極左思想的干擾,使工廠建設走上正軌。
二汽大部分廠房墻體是干打壘,屋頂是單槽瓦,屋架是輕鋼焊接構件,屋架下懸高度不夠,地面混凝土厚度太薄,承載力不夠——廠房不能滿足生產要求,必須全面返工。發動機廠絕大部分廠房要返修,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
我的任務是作為甲方配合土建單位提出使用要求并把好質量關。返修內容包括廠房頂加蓋保溫層和瓦棱鐵,加固輕鋼屋架,廠房地面重新澆鑄,干打壘墻體有的拆除重砌磚墻,有的外表面抹一層水泥,廠房高度不夠的只好推倒重來。車間工人都參加了廠房質量返修工作。
二汽總廠職能部門確定攻關項目和達到目標,以戰旗、戰表形式下發給各專業廠和有關單位,限期內完成。我的任務是配合非標設備發動機裝配線、發動機試驗站和變速箱裝配線的制造安裝調試任務,發動機和變速箱裝配工藝攻關。endprint
1975年我們打通裝配線,結束發動機、變速箱裝配就地殺豬的局面。當年7月1日,二汽建成兩噸半越野車產能,饒斌駕駛新車從總裝配線上下來,建廠第一階段任務完成。
最年輕的廠長之一
1982年10月,40歲的我被任命為發動機廠廠長,是二汽專業廠中最年輕的廠長之一。發動機廠黨委書記李英權在政治理論上很有一套。我們一老一少搭班,相互尊重,和睦相處。
1974年,羅萬榮調任二汽工會主席,李嵐清調任發動機廠黨委第一書記,專職黨委書記是趙云集,廠長仍是毛德猶。1975年,鄧小平重新執政,提出尊重知識,尊重科學,提拔知識分子和技術人員當干部。宋延光、趙渝令和我是二汽第一批被提拔干部,我到裝試車間當黨支部副書記(相當于車間副主任),從此走上管理之路。當年,我搬進廠區二號樓職工非標宿舍,結束夾皮溝簡易小棚歷史。
1976年1月8日周恩來逝世,全廠職工悲痛萬分。正值反右傾翻案風,中央文革領導小組下令要化悲痛為力量,堅持抓革命促生產,不準開追悼會。二汽在偏僻的山區,可謂天高皇帝遠,饒斌下令全廠各單位可自行開追悼會。在發動機廠職工俱樂部,李嵐清致悼詞,大家無不動容,但同時也為中國何時能結束動亂年代過上安穩日子而彷徨。
1978年二汽建成五噸載重車產能。一邊生產兩噸半越野車和五噸民用車,一邊開發三噸半越野車和八噸民用車。當年二汽生產汽車5000輛,扭虧為盈。為中越自衛反擊戰提供2000輛軍車,東風汽車在戰場表現出色,被戰士們譽為功臣車和英雄車。二汽形象得到較大改變,黃正夏帶領全廠職工闖“虧損、停緩建、滯銷”三關,汽車產量每年以一萬輛以上速度增長,二汽逐步成為我國三線企業典型。
1977年我調任發動機廠生產調度科副科長,分管生產計劃。發動機廠正從生產準備設備安裝調試向批量生產過渡,問題和矛盾較多,又多集中到生產指揮部門,生產調度科花大氣力協助生產副廠長協調。我們往往白班連著夜班,不到深夜12點回不了家。雖然辛苦,但對我熟悉發動廠各部門和各生產環節卻很有幫助。
這期間一段經歷令我終身難忘。1979年初,我帶著二汽戰地服務隊12人到廣西、云南邊境中越自衛反擊戰前線服務,歷時兩個多月,我們檢修了所有參戰的東風汽車。每到一處,都受到駐地部隊的熱烈歡迎。在部隊,我們看到戰士們打勝仗后的喜悅,也看到他們受挫后的懊喪。我們住過營房,也住過邊民侗寨。
為防備越南特工隊襲擊,部隊派出全副武裝的戰士保護我們,我們感到自己已成為部隊一員。服務隊途經廣西龍州時,聽說龍州菜刀砍骨不卷刃,每人都想買一把,但當地規定這種刀優先賣給軍人。我們解釋說是搞戰地服務的,他們也把我們當作了軍人。
不久,饒斌奉命率隊籌建三汽,李嵐清作為他的助手也要離開二汽。黃正夏接任二汽黨委書記、廠長,發動機廠黨委書記先后由趙云集、高云飛、李英權擔任。
解放軍總后勤部駐廠軍代表了解到我熟悉發動機廠生產管理環節,又是清華大學汽車專業畢業,希望我能留在部隊,作為駐發動機廠軍代表,按正營職待遇。我回答“服從組織需要”。他們便給總后勤部打報告,要求調我入伍。
與此同時,二汽總工程師孟少農正籌備開發一臺載重車用柴油機,需要設計人員,我的大學同學——二汽產品設計處朱柏山向他推薦我、胡紹梅和一幫搞工藝的清華大學汽車系畢業生,組建柴油機設計室。經主管干部的二汽黨委副書記李子政批準,由組織部下調令。
兩面都來要人,但當時發動機廠領導堅決不愿放我,結果是我仍留在原單位。
1980年我被任命為發動機廠生產值班主任,很快被提為發動機廠副廠長,分管生產系統。接著參加為期3個月的廠長培訓班,系統學習企業計劃管理、生產管理、財務會計核算等。這次學習,一方面我受益匪淺,另一方面還認識了不少人,如后來同在總廠領導班子的孫宏俊、張旭東以及長駐香港的劉寧等。
發動機是汽車最重要最復雜的總成之一,零件加工精度要求高,因為有不少國產設備帶病進山,往往因質量問題和生產進度影響裝車,在生產會議上發動機廠總成為被告。工作中也經常與毛坯廠、協作件廠、配套件廠、總裝廠扯皮,這是我當生產調度科長和生產副廠長時最頭疼的問題。
時任發動機廠黨委副書記的葉焱章是建廠初期青年突擊隊中成長起來的年輕干部,他提出改管生產以適應干部要懂業務的形勢需要。由于發動機廠大且問題多,后來也讓他當生產副廠長。但即使這樣,我們也白班連著晚班,連星期天也不休息。
1982年初,二汽為加強對發動機廠的領導,派(二汽)副廠長莊咸昌兼任發動機廠廠長,我為發動機第一副廠長。同年10月,40歲的我被任命為發動機廠廠長,是二汽專業廠中最年輕的廠長之一。發動機廠黨委書記李英權曾擔任過二汽黨校第一副校長,在政治理論上很有一套。我們一老一少搭班,相互尊重,和睦相處。他主管黨委和思想政治工作,我主管行政和業務。發動機廠副職們除葉焱章外,都是從一汽發動機廠過來的老同志,我對他們很尊重,發動機廠相對穩定。
1983年春天,好像是3月26日,我帶著葉焱章,調度科長王德全和調度員王楓去房縣汽配廠出差,坐汽車要翻過兩座大山才能到達。那天天很冷,下著雨夾雪,又遇山坡彎道,結果和一輛迎面開來的東風卡車相撞。我坐在副駕駛上,造成腿部臏骨粉碎性骨折,頭被擋風玻璃撞得血流滿面。
車上其他幾位同事也不同程度受傷,葉焱章口腔撕裂,司機胸部擠傷,王德全和王楓頭部分別被碎玻璃劃破。我頭腦還很清醒,一看時間是上午九點半。我試著站起來,但腿已失去知覺。與我們相撞的正好是房縣汽配廠的運貨車,他們立刻把我們送到房縣醫院。
我額頭被縫了五針,堅持要回二汽張灣醫院動手術治療腿傷。發動機廠黨委副書記陳昌洪來接我們,經他協調連夜用救護車送我們回二汽。在張灣醫院做臏骨摘除手術,住院兩個多月后才初愈。
放棄當北油廠廠長endprint
離開北京前,機械部人事司司長找我談話,問我是否愿意留在北油廠當廠長兼黨委書記。我當即謝絕,理由是我不愿離開我喜歡并為之奮斗的汽車工業,當年我也為此而離開清華大學。
隨著二汽生產規模不斷擴大,管理現代化要求越來越高,二汽準備和美國IBM公司合作,建立二汽計算機生產輔助管理系統。項目以主管科技的副廠長兼技術中心主任李陰寰為首,由技術中心電子計算室主任樓敘真具體操辦。
美方提出要為二汽高層專門做一次知識培訓。二汽為此組成以黃正夏為團長、李惠民和李陰寰為副團長,樓敘真為秘書長的13人高級代表團考察美國和日本。因準備先在發動機廠和標準件廠作試點,他們點名讓我和標準件廠廠長倪昌榮參加。
我的腿傷還沒痊愈,右膝不能彎曲,走起路來一瘸一拐。見我有些猶豫,李陰寰和樓敘真來看我,勸我不要放棄難得的機會。后來我準備了一根拐杖隨團出發,路上克服很多困難,完成45天的訪問。頗有戲劇性的是,由于堅持多走路,腿部得到鍛煉,傷好得反而更快,回來時已可扔掉拐杖自己走路了。
IBM公司派專人全程陪同我們。第一次去美國西海岸舊金山,一切都很新鮮,海灣中有數不清的船艇,從未見過的電纜車在起伏不平的馬路上行駛,雄偉壯麗的金門大橋飛架南北。第二天,我們乘汽車去美國硅谷圣豪塞IBM公司培訓中心,連上3天課。由于時差沒倒過來,加上老師全用英語授課,我們聽得一知半解。
培訓結束后,我們到洛杉磯等其他幾個地方,實地考察計算機生產輔助管理系統在企業的應用,然后到日本IBM總部培訓中心再度接受培訓。我們還訪問了豐田汽車公司和日產柴汽車公司,與日產柴社長松山進行會談,為日后二汽與日產柴合作奠定基礎。這是我第一次出國訪問,不但學到許多新知識,還親眼看到國際大型現代化汽車企業管理水平。
我在發動機廠工作12年,從風華正茂涉世不深的年輕人步入不惑之年,是發動機廠培育了我,使我從一個基層車間技術員一步步成長為廠長。
1983年,二汽提出要從生產型轉向技術開發型,為加強產品開發地位,在孟少農的倡導下,將原產品設計處、科委、工藝處工藝材料研究所和裝備系統的一些部門合并成立大技術中心。總廠副廠長李陰寰兼任技術中心主任,孫儒任黨委書記,陳紉秋和唐振聲任副主任,陸章林任副書記。技術中心直接歸孟少農總工程師領導。
當年10月,我調任技術中心黨委副書記。我有些想不通,去找李陰寰,問他為何不讓我當副主任?李說,技術中心知識分子多,老資格也多,你資歷淺,先做副書記比較主動,等情況熟悉后再當副主任也不遲。這樣,我更多參與行政工作,黨務工作基本由陸章林承擔。
技術中心由多個部門合并而成,管理存在各自為政現象,經過一段時間磨合后才有些起色。這時我發現,機關工作節奏比基層慢,扯皮事也多。專業廠由于有生產進度制約,不能影響總廠裝車計劃,往往事不過夜。而機關工作能拖,不少人當排球隊員,想方設法把球推給對方。剛到技術中心時,我還真有些不適應。時間一長,發現事情牽涉環節多,解決起來真不容易。
但不管怎樣,技術中心提高了產品開發在工廠中的地位和力量。根據孟總提出的“生產一代、開發一代、預研一代”方針,技術中心人員分成三部分:一部分人為現生產服務;一部分人從事下一代產品開發;一部分人進行較長遠的汽車技術和產品研究。這種模式使二汽避免重演一汽產品30年一貫制。孟總對二汽的貢獻,理應載入史冊。
我在技術中心工作時間不長,只有14個月,其中有半年多在北京。很快就調到二汽總廠。
1984年初的一天,黃正夏突然要我去開會。到會場一看,二汽新任廠長陳清泰、副廠長李陰寰、莊咸昌和底盤零件廠副廠長虞伯泉等都在。會議內容是應北京油泵油嘴廠(簡稱北油廠)領導之邀,二汽打算派駐一個工作組幫助他們改善管理落后面貌,工作組組長是莊咸昌,副組長是虞伯泉和我,再從傳動軸廠抽調一名調度科長,一個車間主任和一個班長,組成6人小分隊。
二汽總廠給予小分隊尚方寶劍,小分隊可根據需要抽調各類專業人員短期駐廠工作。同時總廠要求小分隊即日起程,我腿傷還沒好完,走路不方便,尤其是右腿彎曲不能超過90度,但還是決定服從組織安排。
北油廠是原農業機械部直屬企業(后屬機械部農機局),當年國家投資從國外引進不少加工設備,原打算生產具有國際水平的柴油機油泵油嘴,但由于管理混亂而未能如愿,進口的先進設備發揮不了作用,在機械部和國家經委的支持下求助于二汽。
莊咸昌認為,北油廠不是東風汽車聯營公司的成員,所以兩廠并不存在領導和被領導的關系,小分隊改名為二汽服務組更好。大家一致同意。
當年3月,服務組進駐位于豐臺區的北油廠。廠領導對我們持審慎歡迎態度。中層干部和基層職工一方面積極歡迎,認為這是改變工廠面貌的機會;另一方面有些質疑,北油廠在中央眼皮子底下,受國家經委和機械部的重視,但都沒有改變面貌,從山溝來的二汽服務組有多大能力?
通過調查我們了解到,北油廠是文革后期應毛主席號召大搞農業機械化而上馬,當時國家投資1億多元,主要從德國引進大批高精度設備,準備生產拖拉機發動機的油泵和油嘴。但產品質量一直上不去,成本高沒銷路,工廠連年虧損。
我們認為,應該先從管理抓起。抓管理就要從改變生產現場,搞好文明生產入手。兩個月后,生產現場有了很大改變。在此基礎上,我們再抓產品質量,抓生產計劃管理,抓經營銷售。又半年多后,北油廠管理整頓初顯成果。經二汽總廠批準,服務組于10月中旬撤離。
離開北京前,機械部人事司司長找我談話,問我是否愿意留在北油廠當廠長兼黨委書記。我當即謝絕,理由是我不愿離開我喜歡并為之奮斗的汽車工業,當年我也為此而離開清華大學。對方表示理解。北油廠后來被納入北京汽車工業公司旗下,為汽車柴油機配油泵油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