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叫成蹊,多多指教。”他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好看的行書字體。他大步走下來時,被前排的女生叫住了:“成蹊,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他揉揉自己細軟的頭發:“有很久了!”
下課后我收起那個巨大的哆啦A夢書包,疾風一般躥出了教室。
“陶李李,大夏天的你跑這么快不熱嗎?”成蹊在后面喘著粗氣問。
“我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和時間賽跑。”
“一個能說出樂不思蜀的意思是聞雞起舞的人,全世界都不指望你能有多少覺悟。”
這樣一說我更恨成蹊了。四年級那節課上,他憋得肝膽俱裂終是沒敢笑出來,回到家后他在地板上笑得差點爬不起來,著實把他媽嚇了一跳。他媽媽細問后才知道原來有典故,從此我在大院里出了名,每當我看見阿姨們會心一笑,就會想到樂不思蜀聞雞起舞,恥辱!
我一把打掉他的手:“有話快說,別浪費生命。”
“我家高興又生病了,你去看看吧!”當我是免費獸醫啊?我正打算昂首挺胸一去不回頭時,聽見成蹊說可惜了他家的冰鎮酸奶,又快過期了。
我頓住腳步咽了下口水,決定今天不賽跑了。
一進他家門高興就撲在我懷里,舔得我手心癢癢的。真搞不懂成蹊為什么要把這只拉布拉多叫高興,萬一哪天它眼一閉腳一蹬與世長辭了,他豈不是要抱著它悲痛欲絕地大聲呼喊“高興死了”?!
“原來它裝病是因為太思念小伙伴。”成蹊嘆了口氣。
我打包好酸奶后把他一腳踹在地板上。以為我還上四年級啊?我是一個芳齡十六智商通天情商遁地的美少女,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他深藏不露的明嘲暗諷。
那晚可能是酸奶喝得太多了,我生平第一次失眠。我跟成蹊在婦產科的保溫箱里就相識了,至今居然不知道他有喜歡的人,成蹊果然隱藏得太深了,連我這個耳目都能避過。
沒想到成蹊的魅力簡直摧枯拉朽,他自我介紹后便在學校一炮而紅了。人們都說校草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浪。
這話是門口收發室的大媽激情洋溢地和保潔阿姨說的,我路過時聽得一口灌湯包噎在喉嚨里,差點背過氣去,幸好成蹊急忙遞來了礦泉水。
“我已經不做校草好多年了!為什么所有人還是覺得我帥到血肉橫飛,讓人驚聲尖叫的程度呢?”
“那是因為他們沒見過你流鼻涕玩泥巴還尿床的樣子。”
因為噎了一下,所以我們遲到了。
成蹊說:“對不起老師,我睡過頭了!”
我說:“對不起老師,我肚子疼。”
一頭方便面爆款卷發的女老師操著一口鄉音:“遲到了三秒半,犯錯還不誠實。”
成蹊真不夠義氣,完全不和我榮辱與共,他進教室了,我只能默默滾到走廊上站一節課。
說來我從小就是個不討老師喜歡的孩子,當年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給小朋友講丑小鴨的故事,我哈哈大笑說:誰會那么笨把鵝蛋當成鴨蛋,做出來的咸鴨蛋可怎么吃啊?然后我在小黑板下站了一節課。
老師講人魚公主的故事,我叫囂著要和王子同歸于盡。然后我在小黑板下站了一星期。
最后一次我說:老師,我覺得你穿花衣服綠褲子的樣子真是“萬綠叢中一點紅”,像極了電視里的春花。然后,幼兒園老師直到我小學畢業也沒有再跟我講過一句話。
當然,這些往事曾被成蹊改編成各種版本,無數次在我的愛慕者面前演說,直到把人嚇得魂飛魄散,逃之夭夭。
而我能做的只是在一旁憋著一口氣咬牙切齒地說:“讓往事隨風吧,都隨風。”因為我打不過挺拔威武的成蹊。
南方的九月份氣溫依舊很高,站在教室外的我很快就熱成了一根熱狗。如果能感動上蒼,別說四十五度,就算把頭折成九十度我也無怨無悔,可惜求神不如求自己,所以我以壯士斷腕的決心推開了教室的門。
“老師,我中暑,我缺鈣,我骨質疏松。”
我每說一句,方便面的臉就黑三分,最終我昂首闊步地回到了座位上。
成蹊用胳膊捅我:“你還真是六十的氣質十六的心啊,可為什么你爬樓梯氣也不喘,腰也不酸,腿也不抽筋呢?”
我斜了斜眼角,如果殺氣真能刀刀逼人,成蹊一定已經成了魚香肉絲。
漸漸地,我終于意識到成蹊招蜂引蝶的本領用摧枯拉朽來形容是遠遠不夠的,女生們對他的狂熱簡直到了驚天動地的地步。
隔壁班翹著長睫毛的張茉莉一下課就等在門口,像個老板娘一樣招呼道:“成蹊,一起吃午飯吧?”
他掏了掏口袋:“下次吧,沒帶錢。”然后他拉過我直奔食堂。
呸,什么人呀,沒帶錢還敢吃飯!他真是心狠手辣,竟然刷了最貴的糖醋排骨和酸辣魚。我掏出小本子一一記上,總有一天我要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他接過本子簽上大名。這個神經病,居然喪心病狂地在十塊八毛錢的期限上寫了一輩子。
放學后我跟在他身后,踩著他的影子一步步走回家,成蹊的背影迎著夕陽好看極了!原來一轉眼十六年,他已經長成了清俊挺拔的模樣,已經有了淡青色的胡楂兒,有了愛聽的歌,有了喜歡的人。
“成蹊。”我頓住腳步。
“怎么了?”
“你還記不記得在那棵老桉樹下你曾撕壞了我最喜歡的畫冊?”
“真沒見過你這么記仇的,八百年前的事了,下次給你買珍藏版的行了吧?”
成蹊被勾搭的頻率越來越高,喜歡他的女生就跟他的成績一樣,一派錦繡河山。
他整理著一沓沓彩色的信紙厚顏無恥地說:“陶李李,全校女生大概就差你一個人沒給我情書了,要不你也象征性地意思意思,為我的人生畫上圓滿的句號?”
你以為烈士刻碑啊?還圓滿的句號。
“隔壁班的長睫毛不是也沒寫嗎?”
成蹊像個人販子似的上下打量了我幾眼,然后帶著鄙夷笑出了深深的酒窩。
“長睫毛是高貴矜持的大美人,而你,要不是我看著長大的我都不搭理你。”
滾你的小酒窩,去你的長睫毛,我的荒原野火燃燒到了極致,一把抓過成蹊手中的花花綠綠扔進了樓下的草叢里。
“里面都是狗屎,自己去扒拉回來接著炫耀吧!”
“喂,你是不是吃醋了嫉妒了?你真的不寫啊?要不發個短信也成啊!”
“我還不如給購物的998發。”
沒過幾天我也有了炫耀的資本,對此成蹊解釋,一個大院里出來的總不會太差。
他翻來覆去念著那人的名字:“許擇木,果然是只良禽。李李,你該不會想跟他在一塊兒吧?”
“我正在思索。”
“不用思索了,人家帥氣又多金,是一中的王老五。他是大皮草,你是大草皮,你的靈魂和肉體都配不上他。”
就因這一句話,我下定決心要和許擇木在一起,好讓成蹊看看什么叫“天長地久有時盡,一枝紅杏出墻來”。
可是,當許擇木和我游走在燈光昏黃的小道上時,周圍陰森森的聲音居然說我拋棄成蹊和別人跑了!
這不是侮辱我的人格嗎?我怎么可能和成蹊那種偽君子在一起!
“李李,疼。”許擇木好看的眉毛揪在一塊兒。
“哦,對不起。”我一怒之下把他當成蹊掐了。
“那你和成蹊究竟是什么關系?”
我想起四歲時成蹊搶了我的糖果,五歲時打壞我的陶瓷杯,六歲時撕壞我的畫冊,十四歲時他考第一名,我考倒數第一名。從此人家教育小孩都說,不能像陶李李那樣繡花枕頭一包草,要像成蹊那樣中看又中用,他讓我前半生都活在“你看成家那孩子”的陰影下。更甚的是,十五歲時成蹊把喜歡我的男生告到老師那兒,讓人家見了我就發抖,可十六歲時這漢奸居然背著我勾搭上了別人。
“他是我的劫,我的孽,是我恨不得誰殺人如麻順便把他殺了的人。”
許擇木笑得眼角開了花:“那我就放心了,走吧,我帶你去吃甜品。”
“今晚不用了,再說吧!”我忽然想起十塊八毛錢,那可是一筆大賬啊!
我給成蹊打了一個電話,騙他錢包被偷了。十分鐘后成蹊氣喘吁吁地趕到了店里,他頭發凌亂,腳上拖著一雙大拖鞋,臉上的汗珠圓潤光滑,看得我撲哧一聲把一口冰噴到了桌上:“你干嗎跑這么急啊?”
成蹊的指節捏得驚悚而扎眼,不過環視一周我就放心了,我不信成蹊敢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揍我一頓。
他在對面趴下:“我以為你大半夜的沒帶錢被人抓去刷碗了。”
“對不起啊!”玩笑開得好像有點過了,我心虛地說。
“沒關系。”
我更難過了,成蹊只有在傷心的時候語調才會這么溫柔。
“我錯了,你想要什么補償盡管說,來者不拒。”
過了一會兒成蹊的肩膀開始劇烈地起伏:“哈哈哈……不行,陶李李,我真的憋不住了,你怎么還是這么傻?”
那天成蹊在哈根達斯敲了我兩張紅票票,因為他把高興的那份也打包帶走了,我在心里罵了一百遍秦檜、汪精衛、四人幫、岳不群……
自從知道許擇木在追求我后,成蹊不止一次拿著我的成績單高呼:“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談戀愛影響學習。”
“我不是還沒戀嗎?還有,你喜歡的人到底是誰啊?說出來聽聽。”就算早戀我也要把成蹊拖下水,不然他一告狀,我爸還不得把我逐出家門!
不想臉皮厚到難以丈量的成蹊居然在這種緊要關頭很無恥地臉紅了。難道是跟他眉來眼去的張茉莉?沒錯,一定是的。
說來長睫毛張茉莉才是真的智商通天,情商遁地。成績好不說,還深知要搞定一個人就要先搞定他的好朋友這個真理。
她多次拽著我的手一搖一晃:“李李,從今天起你就是我最好的姐妹,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得幫我把成蹊搞到手啊!”
我不知道何時人格得到了升華,不僅擇木想找我做女朋友,茉莉也想找我做女朋友。最后我還是答應了,不是被張茉莉的真情所打動,是被她堅持不懈的港式原味奶茶和VIP購物卡打動的。
我給張茉莉寫了小紙條:成蹊喜歡白色,討厭紫色。他從不挑食,但是對茄子和西紅柿心存芥蒂。他不是很愛運動,但是喜歡騎自行車。他最喜歡的動畫片是冰河世紀。他很怕冷,冬天習慣把自己裹得像只熊。
寫著寫著,我忽然覺得怎么這么像在托付后事啊?當然,這絲毫不影響我們倆一手交紙條一手收貨的心情。
我拿著購物卡刷下了兩頂覬覦已久的棒球帽,因為第二件八折。然后我把成蹊約到樓下,踮起腳把帽子端端正正地扣在他腦袋上。
“十七歲快樂!”
成蹊翻著眼皮盯著頭頂上的帽子發出了一聲驚嘆:“李李,在我印象里你一直都挺摳的,這次可真是大手筆,難道你對我日久生情了?”
“不要臉,你就大我十天而已,怎么不見你對我生情啊?”
他扶著我的肩膀誠摯而抑揚頓挫地說:“我生了!”成蹊演技真是太好了,如果那天不是愚人節,我一定會感動得稀里嘩啦然后當了真。
人們說十七歲的生日是不能過的,要不然就會犯桃花劫。所以十天后的我尤為低調,低調得就吃了個水煮蛋。
我沒想到成蹊也跟著我一起低調,作為從小班里零花錢就最多的人,他居然只送了我一個裝沙子的玻璃罐。我異常不甘地上網搜了一下,十八塊八,還包郵。雖說禮輕情意重,但禮重情意更重啊!這點錢,連棒球帽的零頭都不夠。
我很想把屏幕上的十八塊八摳下來貼他臉上,這人渣,又讓我虧了一次。
我假裝一臉明媚實則滿腔怒火地敲開成蹊家的門時,水靈靈的成媽媽說他被一個漂亮姑娘約出去了,說是去坐最高的摩天輪。
土不土啊?這年頭還坐摩天輪。再說,這種時候當娘的發現兒子有早戀的苗頭,不是應該痛心疾首,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嗎?為何成媽媽還能笑得這般春光燦爛?
后來我才知道其中玄機,原來張茉莉不僅睫毛長,還是誰誰誰家的女兒。不像我,是人民教師陶建國和李曉雪家的丫頭。
那天許擇木找到我時,我在中心廣場的臺階上蹲得腳都麻了。
“對不起,等很久了吧?”
我想說又不是為了等你,只不過是想打發我無聊的十七歲而已,但看著擇木一臉殷切和深深的內疚,忽然就不想說了。我不好過,我也不想讓別人好過。
擇木問我想要什么樣的生日禮物,我指著廣場上那個飄來蕩去印著米奇的大氣球說:“我就想要它。”它飄起來的樣子多像眉目飛揚的成蹊啊!
擇木臉上有半秒鐘的遲疑,但還是義無反顧地跑過去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辦法,居然真的搞到了人家裝點門面的氣球。
那天我拒絕了擇木送我回家的建議,拉著那個巨大的氣球一個人沿著街燈慢慢走回去。可我忽略了這年頭不僅劫匪會打劫,當你拉著一個大得驚世駭俗的氣球時,街角的小孩兒也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胖胖的小男孩帶頭一哄而上,我嚇得慌不擇路,撞上了誰的肋骨都不知道,那只米奇就這樣被撞飛了!
“陶李李,你作死哦!”成蹊揉著胸腔,一臉快吐血身亡的樣子,演技爐火純青。
我直接繞過他,挺直了小脊梁往前走。
“我是專門來接你回家的,你等等我啊!”
“喂,陶李李,你不會生氣了吧?你不說話怪嚇人的,我還你一個不就行了嗎?”
我猛然間停下來,后背撞上成蹊的胸膛,有點疼。
“我是生氣了!我覺得你說話從來不會當真,你說你要還我畫冊,還要還我十塊八,你說你要陪我過生日,可你什么都沒做到!”
成蹊收住放浪形骸的燒包樣:“對不起,李李,今天是茉莉生病了,讓我陪她去醫院。”
他果然是只道行高深的無恥禽獸,說起謊來都臉不紅不結巴還理直氣壯的,我裝不過他,只能一腳把他踹到街邊撒腿就跑。
“陶李李,哪里逃……”
我忽然有些難過,一難過就跑得呼呼生風,所以成蹊接下來的話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原來十七歲跟桃花劫從來就沒有關系,我的劫早早就種下了!
第二天見成蹊一瘸一拐地走進教室時,我覺得那一腳好像下得確實有些重了,可他接下來的表現讓我后悔沒把他整條腿卸下來腌成火腿。
女生逮著他甜甜地問:“成蹊,你怎么了?”
“沒事,被鄉下的野驢踹了!”
他把那本嶄新的畫冊和十塊八毛錢放在桌子上:“我錯了,我道歉,我對不起我們兩小無猜的友誼。”
我抬頭看著他明朗的眼角,干凈利落的碎發,似笑非笑的唇角,原來無論怎樣我都沒辦法真正記恨他,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畫冊里的主人公笑起來的樣子和他很像。
他伸出食指彈彈我的鼻尖:“雖然我長得驚艷時光,繽紛歲月,你也不該用這么垂涎的眼光看我吧!怪不好意思的。”
“還要不要臉了?”
“我一個月總有那么幾天的。”
可不可以再無恥一點兒?我忍了又忍才沒有又踹他一腳。
成蹊對那天的事絕口不提,我跟著假裝忘記。
很久之后我才發現,自己遠遠低估了青春里堅韌而延綿不絕的情感。比如擇木喜歡上我,比如茉莉念念不忘的成蹊,或者再如我心里藏好的那些漫長時光。
我們誰都沒法裝作不知道。
高三那年,也不知道文藝部長長睫毛從哪里打聽到成蹊學了鋼琴,文藝晚會硬要他代替班級出節目。
成蹊無奈地對著我攤攤手:“人紅就是沒辦法,以后不能送你回家了!”從此我和成蹊的時間通通錯開了。
我邊走邊踢著腳下的石子,連身旁的擇木也感受到了我濃濃的憂傷。
他摸著我的腦袋說:“你有什么事就說啊!我一定分分鐘替你搞定。”
“我想坐一次摩天輪,要最高的那種。”
他帶我去了,從上面下來時我感覺整個心肺都要吐出來了,更加確定那些非主流的貼畫一定都是游樂場大媽為了招商引資胡亂山寨的。
我好恨游樂場大媽,恨著恨著就開始難受得掉眼淚,不知道成蹊來的時候有沒有也像我這么狼狽。
擇木把我小心地摟在懷里,拍著我的肩:“乖,以后再也不坐了。”
“對,誰坐誰王八蛋。擇木,以后你不要陪著我了,也別喜歡我。我憋著不說難過,其實我不喜歡你,一直都不喜歡。”我從小就不聰明,什么事情都喜歡說得一清二楚,那種漫長熬人的曖昧,我受不起。
可擇木平靜的樣子,讓我覺得剛才那些慷慨激昂的長篇大論似乎有些自作多情。
半分鐘后他才說:“陶李李,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是感情又不是水龍頭,哪來的收放自如。知道我為什么看上你嗎?你這人從來就是一身孤勇,傻到從不知道要給自己留后路,也不想想我做你的備胎多好啊!”
我們在路邊坐了很久,久得擇木實在坐不住了。
“李李,走不走啊?”
“我也想走,可我剛才一緊張腿抽筋了!”他彎下腰把我扛上了后背。
我想起十歲的時候大家去春游,我跟丟了隊伍,成蹊為了等我,導致兩個人都迷了路。我弄丟了一只鞋,腳掌被磨得鮮血淋漓,成蹊就這樣背著我從山上走回了家。十幾公里的路,我趴在他背上都能感覺到他小小的身子在打戰。我哭著要他放我下來,可是成蹊不肯,我們回到家后他就狠狠地大病了一場。
所以我從小就知道成蹊媽媽為什么不喜歡我,連帶大院里的阿姨也不喜歡我。我調皮鬧事不靠譜,還拖累了成蹊,可我不知道為什么成蹊還是愿意整天跟著我上躥下跳地抽風。
我告訴擇木:“其實我有喜歡的人,比你喜歡上我的時間要久得多。”
剛說完就老遠看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一躥而起,擇木嚇得手一軟把我從背上扔了下來。
成蹊叼著狗尾巴草越走越近,笑得搖曳生姿:“謝謝你送我們李李回家,還不嫌棄她重得跟頭豬一樣。”
忽而風云巨變,他和擇木四目相對情意綿綿,簡直欲生欲死,欲罷不能,他們一個風流一個放蕩。我看看擇木又看看成蹊,糟糕,擇木不會是要移情別戀了吧?
我急忙拉起成蹊一蹦一蹦跳回了家。
“喂,陶李李,以后除了我,誰的背都不許上。”
那天春光正濃,他說一句話,我記了好多年。
到文藝會演的時候,我才知道什么叫民心所向,成蹊和茉莉的四手合彈引得一干少男少女操碎了心。
燈光璀璨下,他們好看極了!人們說這才是傳說中的金童玉女,王子公主。
我挺直腰背瞪著身邊的人,把薯片捏成了渣:“別胡說,他只能是陶李李一個人的王子。”
可惜一曲終了,鋪天蓋地的掌聲一波接一波,淹沒了我小心翼翼的聲音。
我不喜歡童話,誰寫的王子一定要配萬千寵愛的公主和眾星捧月的佳人?也許他喜歡的是路邊不穿鞋的灰姑娘。
可偏偏除了我,人人都信命中注定!
似乎上天也喜歡和我開玩笑,就在我義無反顧一心想撲上成蹊時,學校里的大喇叭開始聲嘶力竭地喊保送名額,上面有成蹊,有張茉莉。我難過,我肝腸寸斷,所以我請了一個星期的病假。
我沒想到一星期后成蹊會牽著高興不懼生死地在我家樓下狂吠半小時之久。
“陶李李,你給我滾下來。”
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我把頭埋在大大的外套里站在了成蹊面前。
“干嗎呀?”伸手不打笑臉人,我笑得都快面癱了。
“你干嗎把我所有的課本都偷走?”
“反正你也用不上了,扔了多便宜收廢紙的呀!”
成蹊嘆了口氣:“如果你說不讓我走,我會留下來的。”
我覺得這種時候該用高風亮節的信念引導他:“成蹊,別忘了你的雄偉夢想,當學霸,超嘉誠,釣富婆,養美女。”
“陶李李,你可不可以稍微認真一點兒?”成蹊提高了聲調,嚇得別人以為他要放狗咬我。
我緊張得雙腿打戰,臉上卻笑得更歡了:“我就是認真的啊。你趕緊走吧,我身體不舒服,就不送你了!”
“陶李李,你這個什么都不懂的蠢貨、笨蛋、傻瓜……”所有與成蹊有關的記憶里,他的眼睛都是忽閃忽閃的,我從來沒見過他這么黯淡的目光。
我轉過身就跑,這樣背后的他就一定看不出來我顫抖的肩膀和滿臉的淚水。
最后成蹊還是和茉莉一起去了國外那所靠近港口的大學,那年他十八歲。他站在海邊舉著電話說:“李李,你聽,貝殼在唱歌,船帆正起航。”
“成蹊,我也快上大學了,很忙的。”
“哦!”良久,我掛斷了電話。
我不知道后來茉莉有沒有追到成蹊,其實關于他的好多事我都藏著沒說。
比如他愛畫畫,最喜歡文特森·威廉·凡高,甚至可以分毫不差地臨摹出《星空》。他喜歡把襯衫扣子開到第二顆,喜歡喝摩卡,加很多奶但不加糖。喜歡在下雨的時候聽肖邦,在心情好的時候聽流行樂,或者抱著高興在地板上打滾,他還喜歡偷偷看陶李李上課睡著的樣子……
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懂,成蹊給的沙罐里有兩張我最愛的演唱會門票。他每一本書扉頁上爬滿的都是兩個人的名字,有陶李李,有成蹊。
其實早在成蹊帶著高興來樓下之前成媽媽就找過我,我那點小心思哪能逃過這老佛爺的法眼。
“李李,我們成蹊總不能守著你一輩子,你生日那天是我騙了你,而不是成蹊。當年他為了你放棄最好的中學,我不能讓他再為了你放棄最好的大學和最好的人生。所以,你就當是我對不起你吧!”
“沒關系。”她這幾年就光忙著防火防盜防我了,也不容易。
有人說你十七歲時喜歡一個人,那你可能會喜歡他一輩子,開始我不信,可誰知道時間它是個鬼東西。
后來我一個人去了那場演唱會,身邊所有的姑娘都揮著熒光棒笑得那么開心,開心得熒光棒砸到了我腦袋也不知道。我也跟著別人傻笑,可笑著笑著就疼得落了淚。
那一秒鐘歌手剛好在臺上歇斯底里地唱——愛你那么用力,卻好像一場鬧劇。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不不不,其實不是這樣的,就好像如果陶李李不說,成蹊就永遠不會知道,我曾喜歡他那么久,那么多,喜歡到山水迢迢還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