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帝都鴻雁樓,飄香四溢。
“摁地上,扒干凈了。”
“不行啊,老板娘,這廝掙扎得緊,把小的胳膊都撓破了……跑了跑了,這廝跑了!”
老板娘賈風流看廚師捂著血淋淋的胳膊繞著圈地追那只野山雞,往圍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油,抄把菜刀就追了上去。
賈風流一路追到大廳,追到雅座前,瞅準機會準備沖山雞再次發難時,卻不知道被什么絆了一下,狠狠地摔了個狗啃泥。
她抬起腦袋,看見一只穿著金線黑靴的腳正慢慢地收回去。
“大爺的,是哪個不要命的敢絆我……”賈風流一下子從地上彈起來,怒瞪著那個伸腳的渾蛋。
“這位廚娘,既然這畜生一心求生,不如你做回善事,將它放了吧。”一個身穿月白長衫的青年男子,眉目間的溫柔笑意仿佛故意把她絆倒的人不是他。
賈風流不禁感嘆,這人墨發如緞,眸中生奕,唇畔含情,倒是比女子還要美上三分。當然了,如果忽略他腦門上的那半塊皮蛋……
但賈風流向來是個把賞美色和報仇怨分得很清的人:“放它可以,一千金!”
頂著皮蛋的劍澗漸聞言愣了愣,頓時覺得老天待他太無情。
就在一個時辰前,鴻雁樓雅座里,劍澗漸指著一只散發著誘人香味的醉酒雞向對面的羞澀女子笨拙地傳達著他的贊美:“你看,你多像這只雞,紅紅的臉蛋,豐滿的胸脯。哦,還有這個翹翹的雞腚尖!”
結果他滿腔的熱情還沒傾訴完,就被當頭潑下的皮蛋瘦肉粥澆得透徹。
少女以袖掩面羞憤離去,嗒嗒嗒的小碎步將劍澗漸那顆脆弱懷春的心踏得粉碎。他又做錯什么了?!下次潑桂圓蓮子粥好不好,皮蛋不好吃……
正黯然神傷時,就見一個廚娘打扮的人追著一只野雞沖了進來,兇神惡煞地舉著菜刀,他十分不小心地絆了她一下……
于是故事的結局就是,劍澗漸為了救一只野雞,得罪了鴻雁樓老板娘賈風流,最后交出了八百金以及身上的月白色外袍和腳上那雙金線黑靴才得以半裸離開。
當然了,賈風流當時并不知道她敲詐了當朝太子。
賈風流進宮了。她被曹公公哈著腰領進了宮,而她那個當了一輩子縣令的老爹只進過一次。
進宮的緣由說起來也很簡單,皇上請她給“情商低能”的太子當老師,傳授他一些討姑娘家歡心的手段。
賈風流在老爹家里知曉曹公公來意的時候,她一口茶噴到了老爹臉上:“爹,為啥挑上我一個廚娘去給太子當太傅,皇上腦子進水了嗎?”
老爹連忙“噓”了一聲:“你這丫頭,說話沒個分寸,皇上是你能瞎說的嗎?曹公公說了,是因為太子跟皇上說,那天你憑著一張嘴幾個表情把他騙得只剩下內衣,所以他斷定你能幫他討得姑娘歡心!”
賈風流嘴角抽了抽,心道:冤孽啊冤孽,那天怎么就不長眼,為了一只野雞得罪了傻太子?
她離家進宮時,著實和賈憶鈺依依不舍了一陣子。賈憶鈺今年八歲,比她小十八歲。
賈憶鈺跟個小大人一樣說:“阿姐,進了宮要把持住,不要忘了我和師傅。”
她一臉黑線,捏了捏他嫩嫩的臉蛋:“知道了,管事婆!”
此話一出,立馬被八歲的人糾正:“是管事爺!”
其實賈風流還想跟賈憶鈺的師父簡單告個別,可找了一圈沒找到人,想來那個人向來神出鬼沒也就作罷了。
說起來賈憶鈺的師傅也是個奇人。四年前,他突然出現說要當賈憶鈺的師父,除了生孩子什么都能教,而且不要一分錢,唯一的條件是他想什么時候上課就什么時候來上課。
賈風流沒見過他長什么樣子,因為他總是戴著一個青銅面具,從未摘下過。他說他叫久望,沒有姓氏。
賈憶鈺很喜歡他的師父,以至于在賈風流這次要離開前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小打算:“阿姐,我看得出來,師父他喜歡你,你可千萬別嫁給那個傻太子。”
賈風流還沒消化掉他的前半句,就又被后半句嚇住了:“我為什么會嫁給那個傻太子?”
“你傻啊?”小賈公子很不屑,“你要是給太子找不著媳婦,你不嫁給他誰嫁給他啊?皇上這是讓你進宮當備胎呢!”
賈風流聽完,只感覺當頭一盆涼水潑下來,一陣哆嗦。
怎奈何曹公公當時已經在門口候著了,細細的太監嗓一響:“賈太傅,時候不早了!跟灑家走吧!”
賈風流給劍澗漸上的第一堂課,是暗送秋波。
她領著他在偌大的皇宮里轉了一圈,見了一百八十二個宮女,三十二個妃嬪,八個公主,可劍澗漸的“秋波”硬是沒送出去。
“唉!”她哀嘆一聲,心想:其實劍澗漸也蠻可憐,周圍女人要么是下人要么是他爹的老婆,再要么就是自己的妹妹……難怪他情商奇低啊!
“師父,咱們歇會兒吧!”劍澗漸見賈風流累得一臉菜色,好心地說。
話音剛落,賈風流一屁股坐到了石頭上。一抬頭,發現劍澗漸正含情脈脈地望著她,她小心臟狠狠一哆嗦。
“你……你……你……”
“師父,秋波是這么送吧?你方才說要‘深情似水,目光沉沉’,我想應該是這樣的。”他還是含情脈脈地看著她說。
深情似水,目光沉沉,原來是可以這么讓人心神大亂的。賈風流咽了口唾沫,她忙把視線挪開:“太子的領悟能力甚好……甚好。”
“太子,咱們今天就到這里吧。”賈風流剛想腳底抹油,卻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后仰,眼看就要摔進池塘里。
腰部被人緊緊一攬,于是她又對上了那雙剛學會“暗送秋波”,而且送得不亦樂乎的迷人眼睛。劍澗漸看她傻了,也不說話,就那么攬著她。
可惜這么好的氣氛毀在了賈風流對地面的一瞥上,她只是想看看是什么東西絆了她,就看見了地上那只老人家。
一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大烏龜,龜殼足足有兩尺寬,正晃著腦袋,好像被她那一腳踹得也蠻暈乎。
“這是老鬼,我也不知道它活了多久,反正從我有記憶起它就經常在池塘邊遛彎了。”劍澗漸放開她說。
不知怎的,他這么一說,突然讓她想起來賈憶鈺的師父久望,會不會他也是活了很久很久,那張面具下其實是一張很老很老的臉?賈風流惡寒。
想起久望,賈風流自覺地拉開了和劍澗漸的距離。她不知道她喜不喜歡久望,可賈憶鈺既然希望她和他在一起,那她便會考慮。
有一件事情除了賈風流和老爹,其他人甚至連賈憶鈺都不知道,賈憶鈺是賈風流的兒子。
八年前,十八歲的她大著肚子回家找老爹,在她生下賈憶鈺后老爹辭了官,一家人搬來了帝都。老爹從沒問她孩子的爹去哪兒了,因為連賈風流自己都什么也不記得了。
因為身體虛弱,她生賈憶鈺時幾乎丟掉半條命,醒來忘記了好多東西。其實忘得不多也不少,她把關于孩子他爹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凈。
本來挺大家閨秀的一個姑娘,這之后變得大大咧咧,學了廚藝,開了酒樓,天天和一群伙計混在后廚,殺起雞鴨魚毫不含糊。
只有在賈憶鈺喚她阿姐時,賈風流才會有一絲絲的恍惚,她好像從日漸長高的賈憶鈺身上看見了一個影子。可她抓不住,也不想抓。
幾日后,鳥語花香醉人夜,有一個人影無聲地潛進了賈風流的院子,輕輕地叩了叩門。
賈風流正要睡下,問:“誰?”
門外的人聲音很有磁性:“我,久望。”
他居然偷溜進皇宮來找她?!賈風流心里一驚,忙開了門。從未變過的青銅面具,是他沒錯,賈風流把他引進屋。
“憶鈺想你了,他托我來看看你。”久望說。
“我也有些想那小子了,他沒有給我爹惹麻煩吧?”
“沒有,我每天都會去看他們,都很好,鴻雁樓那邊生意也很好。”
賈風流有些感激,又突然意識到這人主動來找她,遇上如此良辰美景,實在是個把他拿下的好機會。不禁心想:兒子啊,你如花似玉的阿姐就要為了你向男人投懷送抱了!
“那個,你一路奔波想必累了,今晚就住在這里吧,明天趁機再走。”她盡量放柔自己的語氣,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肩上。
久望不說話了。良久,他握住她的手,卻緩緩拿下來:“風流,賈憶鈺那小鬼的話你不要全信。”
那這句話其實就是“我不喜歡你”的意思?賈風流沒想明白。
久望還是當夜走了,走時他立在窗邊,臉上的青銅面具被月光照得好像也有了溫度,他說:“有些事情,忘了的人或許很輕松,可沒忘的那個卻不能輕易釋懷。”賈風流聽著,整個人愣在那里,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他是不是要告訴她,他就是她記憶里丟掉的那個人?賈風流不敢確定,卻一夜夢魘。
夢中,風中飄著初春泥土的清香,也有著一絲血腥之氣,賈風流站在深巷一棟宅子門前,送一個絳色衣裳的挺拔男人。
他身上有傷,可他必須離開:“風流,等著我,等我處理完一切,回來娶你。”
她一直等著,等著會有那么一天,陽光明媚,她頭頂鳳冠,嫁他為妻,自此白首不相離。可六個月后,她等來了他手下的追殺,她帶著七個月的身孕負傷逃回了老爹的家……
賈風流醒了,她滿臉淚水,可還是記不清夢中男人的模樣。
這夢做了無數次,可這一次,她看著那個背影,竟有種無比熟悉的感覺。在哪里見過呢?她想不起來。
“太傅,你今天心不在焉。”劍澗漸在賈風流第無數次走神時終于忍不住了。
說好了鞏固“暗送秋波”,可她總是不鳥他是什么意思?!
賈風流好不容易才注意了一下他,卻十分認真地跟他說:“太子,我能否求你一件事情?請跟皇上說我教不會你,讓我走吧,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須回去做。”她看著他,眼睛閃著光。
劍澗漸不吭聲了。過了片刻,他道:“多重要?比給我找老婆,為皇室傳宗接代還重要?”
賈風流翻白眼:“太子啊,你這不是為難我嗎?我一個廚娘教你做飯行,給你找老婆實在是辦不到。更何況我也二十六了,要趕緊成家啊!”
她造了什么孽,這么烏龍地被困在皇宮里?
劍澗漸還沒說話,二人背后就傳來嗖嗖幾聲,箭鏃帶風。
“小心!”賈風流被他及時護在懷里,就地一滾,滾到了剛剛抽空了水的池塘里。
沒見到有人出現,也不知劍澗漸按了哪里的機關,總之他一直抱著她,掉進了一個突然打開的黑幽幽的洞里。
滾了許久,腦袋砸地的時候賈風流吃痛出聲,推了推壓在身上的劍澗漸,卻摸到了一手黏稠的血。他中箭了!箭射進了他左側肩胛骨里。
他抓住她的手,艱難開口:“石壁上有個暗格,里面有蠟燭和傷藥。”
賈風流在石壁上摸索半天才找到他說的東西,用身上的火折子點了蠟燭終于踏實了些。
他的傷不重,這么虛弱是由于一路護著她順著暗道滾下來,失血太多了。現在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個人工開鑿的石洞,洞口是開著的,就是太深陽光基本照不進來。
劍澗漸說:“這洞口外面已經是宮外樹林了。”他受傷無法運功,否則他帶著賈風流一躍而出也不是問題。
賈風流還發現了一些早已發霉的食物,驚訝這里顯然是住過人的。而且劍澗漸對這里很熟悉。
許是感覺到她偷偷打量他的目光,本來閉目養神的劍澗漸睜開眼,懶懶開口:“不好意思,寒舍有點簡陋。”賈風流愣了,他這個太子居然以前真的住在這么個鬼地方!
夜里有些涼,賈風流往手心里哈了口氣,又緊了緊胳膊,聽劍澗漸講他的過去。
“太傅啊,其實嚴格來說,我不是太子。”他說。
原來當初皇后生的是雙生子,因為雙生子意味著不祥,所以帝王家歷來遇到這種情況,都會一出生便掐死較體弱的那一個。
可這次兩個皇子都被留了下來。因為皇后沒待月足產子,這兩個孩子都很有可能在某方面有先天不足,太后的意思是都留下養著,以防意外。
當然對外稱的是:“皇后產一子,圣上歡喜,遂立太子,補缺東宮。”
劍澗漸很不幸地成為被養在暗處的那個孩子。他和太子受一樣的教育穿一樣的衣服,可他只能待在這個洞里每天等著太傅來見他。
他無意間知道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賈風流聽到這里,忙插了一句:“后面的事情我知道!一定是和那些戲折子里一樣,你殺了你的親兄弟然后取而代之!”
劍澗漸被她說得一愣,隨即靠近了她,低低笑了。
“太傅啊,你戲折子看多了吧。我根本就不想取代他,我的第一個想法是逃出去,然后和普通人一樣在太陽下生活。”
只是他沒有實現。八年前的某天,他從這個洞里逃出來后,躲過父皇的人,終于獲得了期待已久的自由。
開始沒人找來,他以為父皇終于放棄了他,可半年后,他卻不得不回宮,因為宮里來人告訴他:“皇上說在外面野夠了,您必須回去了。因為太子他……薨了。”
他那個同胞兄弟死了,那他就要回去當太子。此生生在帝王家,這一次,他沒有選擇。
“太傅,你知道嗎,我當這個太子,放棄了我的一切。”劍澗漸看著她,緩緩道。
賈風流也看著他,若有所思。他再說話時,人已經靠她很近了,呼吸貼著她的臉,有些酥麻。
“賈風流,你是我現在唯一想要得到的東西了。”她反應不及,被他吻個正著。
她想一把推開他,卻不料正按在他的傷口上。他定是吃痛,臉上卻笑了:“學生太癡,不解風月。難覓佳偶,國之不幸。先生可否以身相許,以續皇家之血脈也?”
兩人被侍衛救出來后,劍澗漸被抬到太醫那里去了,而賈風流呢,自然是趕緊收拾東西走人。
丫丫個呸啊,劍澗漸根本就是騙了天下人啊!就看他受著傷還能幾句話一個吻就讓她心神蕩漾,說這廝活到現在還找不到老婆純屬放屁!
她一個八歲孩子的媽,還是不要去招惹太子了,雖然這個太子可能真的是個身世凄楚的替代品。
賈風流一邊想,一邊背著包裹翻過了茅房的墻頭。她勘察過了,宮里那么多茅房只有這一間翻出去就是宮外。
她沒想到她一翻過去,就會看見一個熟人。
“走吧。”久望仿佛和她約定好在這里等她一樣自然,接過她的包裹。
賈風流忙問:“你怎么知道我會從這里出來?”
“因為我懂你。”他這句話成功地又把賈風流說得想象力豐富了……
兩人走出沒幾步,賈風流終于按捺不住了,攔在了他的面前:“八年前……”她剛說到這里,就被他打斷,他的聲音發顫:“你,記起來了?”
原來真的是他,賈風流解脫般嘆了口氣。兒子啊,你娘終于找著你爹了。
“原來你真的是那個人。”她盯著他的面具,聳了聳肩,“順便告訴你一句,賈憶鈺是你兒子。還有,不好意思,我什么都沒想起來。”
這下輪到久望長久地愣神。良久,他隔著面具笑了:“風流,你說什么,我沒聽懂,我以為你是說八年前你救我的事情。”他說著摘下面具。
那青銅面具后面,赫然是一張和劍澗漸一模一樣的臉。
“劍澗漸?!”賈風流驚,這廝怎么陰魂不散?
久望皺眉:“劍澗漸應該是我曾經的名字,現在它屬于別人。”
賈風流回家就給了賈憶鈺小朋友一個熱情的擁抱:“憶鈺,阿姐回來了!可想死我了!”
賈憶鈺小朋友被她緊緊勒著,眼睛卻看著她身后的久望:“師父,她要勒死我了。”
誰知道他師傅今天看他的眼神也頗奇怪:“她想你了,便讓她抱吧。”
賈風流回屋后,久望跟了進來,他說:“風流,我當年假死離宮,我的雙生兄弟替我做了太子,我這八年留在帝都也是為了遠遠陪著他向他道歉,現在我該走了。”
她沒看他,撥了撥油燈:“你知道嗎,我想不起來賈憶鈺的爹是誰,所以我得找一個他喜歡的人給他做爹,他喜歡你。”
久望微驚:“你,想好了?即使我可能是個十惡不赦無情無義的人?”
賈風流嘆氣:“你的確十惡不赦無情無義。”
她說著,吹滅了蕩漾許久的燭火,柔軟的手撫上他的肩膀,然后意料之中地聽見了他因疼痛而發出的呻吟聲。
賈風流的手撫過久望頸間的那顆紅痣,微微嘆了口氣:“你如此騙我難道不覺得辛苦?”
他人一抖,皺眉:“我怎么騙你了?”
賈風流抬眼:“劍澗漸,你以賈憶鈺師父的身份在我身邊待了四年,對嗎?”
其實那天賈風流從宮里翻墻而出,她居高臨下的一瞥,就瞥見了久望頸間那顆紅痣。與她在洞中和劍澗漸近距離相處時看到的一模一樣。
她本來已經想要拆穿他,可沒想到他自己摘了面具,還說他是當年假死的太子,劍澗漸的雙生兄弟。她就又分不清誰真誰假了,因為雙生子連痣都長得一樣也不稀奇。可他演得太假了,因為他的心太急切太深情。
在他聽她親口說出她居然為他養育了一個八歲大的兒子后,他看賈憶鈺的眼神,就已經說明一切了。那里面有一個父親的愧疚和寵愛。
其實真的讓她看清楚一切的,還是因為她想起來了以前的事情。
八年前,劍澗漸逃出宮,之前與宮里人打斗身受重傷,被她所救。他與她回到他生活的石洞里躲避,因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那里,他說她在他夢里出現過無數次,他說他早就見過她,于是當時十八年華的賈風流便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后來他們找了一處僻靜的深巷,有了一座小小的院子,他說了他的身世,她說她愿意與他一起面對未知的危險。
有一天,宮中暗衛來了,他與他們纏斗一夜,卻最終不得不跟他們回去。因為暗衛跪了一地,他們說:“太子薨了。”
他不愛皇權,卻不能負了皇權。
見賈風流眼神清亮,劍澗漸就知道她已經知曉所有,道:“后來我并不知道父皇派人殺你,我也并不知道……你有了孩子。”
父皇怕他心系宮外對皇家未來不利,就瞞著他追殺賈風流,他后來知道了這件事,就扮成久望暗中保護她。
他原本還怕她不能原諒他,結果發現她將他忘記了,于是久望真的成了久望。如此長久地望著她,卻不能和她相認,因為她不記得他。
他不想娶妻,便裝著不諳風月,皇上今年病重,終于拿他沒有辦法,便松了口:“罷了,你喜歡誰,便娶誰吧。再這樣下去,皇家要無后了。”
于是才有了最開始的鴻雁樓太子裸奔事件,以及后來的一切。
他設計遇刺,與她和當年一樣躲在洞中,可還是沒有讓她恢復記憶。反倒是他觸景生情,脫口而出請她以身相許。
他知道她會走,于是認命地簡單處理了傷口就在墻外等她。
其實他早就露餡了,那天他以久望的身份對她感慨:“有些事情,忘了的人或許很輕松,可沒忘的那個卻不能輕易釋懷。”
賈風流終是原諒了劍澗漸,因為他說:“風流,我八年前并未騙你,在那之前,我確實見過你,你也確實經常出現在我的夢里。”
仁昌二年,劍仁執政,太子十三歲生辰晨,天降祥兆,百鳥徘徊于皇宮之上,形若盤龍,擊鼓而鳴,止鼓而息。
龍顏大悅,大赦天下,宴請南陽萬官。上自一品宰相,下至七品縣令,無一缺席。
那天也是劍澗漸第一次試圖逃出宮,見這人山人海的架勢,他和身邊伺候的太監換了衣裳,找個機會溜了出來。
宮門口的偏僻角落擺著縣令群桌。
眼看著宮門近在眼前,他的自由馬上就來了的時候,袖子卻被一雙小手拉住。他回頭看見一個身穿粉色小襖,頭上盤著兩個可愛小發髻,身高剛及他腰間的七八歲女童。
“小公公,我找不著爹爹了……”她拽著他,皺眉。
劍澗漸怕被人認出,忙把她拉到走廊無人處:“你爹爹叫什么?”
沒料到她背書一樣:“南陽好縣令,姓賈名前,兩袖清風,關心百姓,一代好官,值得信賴!”
劍澗漸嘴角抽了抽:“假錢?”他鳳眼一轉,問,“那你叫什么?”
“我叫賈風流……”小丫頭低下頭,心想,這小公公其實長得很好看呢……爹爹說不可以盯著男子看,那公公不算男人,是不是可以隨便看呢……
劍澗漸就看到賈風流小聲嘟囔著,她的小臉時而仰起來看他幾眼,時而又晃著腦袋低下頭去……
“抬起頭來!”他摸摸下巴,眼里閃著賊光。
風流粉包子撥浪鼓似的晃了晃腦袋:“不可不可,爹爹說不可直視男……”
“你抬起頭來我就帶你找爹爹……”劍澗漸繼續威逼利誘。賈風流抬頭,卻被劍澗漸捏了捏肥嘟嘟的臉頰。
揉完粉團子,他又很不過癮的樣子,捧著她的小臉,“啵”地一下啃在了她的臉上。果然和看起來一樣甜啊。
于是多年之后,一個獲得自由的皇子再次見到那個粉團子,就交出了自己所有的熱情。無論歲月如何,兜兜轉轉,他們還是相愛。
十年后。
賈憶鈺已經不姓賈,他姓劍,是太子。這天,他給他的風流母后請完安,就去找他的父皇下棋。
當他的棋又快死在父皇手里時,他一個十八歲的男兒便又開始威脅他的父皇: “哎!父皇,你要是不輸給我,我就把你當年那出狗血苦肉計告訴我母后!”
想當年那華麗麗的癡情太子追失憶妻的折子戲般的劇情,沒他的配合怎能成功?
想第一天他的師父久望就告訴他:“我是你親爹,我們要齊心協力幫你阿姐恢復記憶啊!”
劍澗漸十分威嚴地輕哼一聲,手上的棋子卻聽話地下錯了地方。
“小孩子懂什么,你母后又不傻。”
是啊,她不傻,可是她愛他。于是他們都太癡,癡到不解風月,癡到以身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