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覓光的女孩兒

天氣漸冷，可是為了畢業還得早早爬出溫暖的被窩，倉促地吃完早飯，奔向圖書館。走在鋪滿楓葉的石板小徑上，廣播里好聽的女聲在說著什么，然后一曲林俊杰的《三國》響起。聽到它，樓亦然的腳步頓了一下，眼睛有些澀澀的。

當年，他就是以一曲《三國》奪得了校園歌曲大賽第二名，那淺淺的淡紫色一直揮之不去，盡管，他再也沒穿過。

那年是高一。

樓亦然喜歡李增光，只有她自己知道，別人只知道很多人喜歡李增光，而這很多人中顯然不包括她。

樓亦然長得不漂亮，這本不是錯，可是，遺憾的是她長得不規整，用她媽媽的話說就是眼睛這個心靈的窗戶長壞了，一個雙眼皮，一個單眼皮，也就是一個眼大，一個眼小。

所以，樓亦然喜歡李增光，她不想讓除她自己以外的人知道。她想盡了一切辦法去接近他，可是最終選擇了最丟臉的一個。

高二的體育課上，她為了躲開飛奔而來的氣勢洶洶的籃球，下意識地移到了鐵絲勾成的柵欄旁邊，然后褲子“刺拉”一聲，結果可想而知。

其他人的第一反應是哈哈大笑，可能無關嘲笑，只是在被笑者眼中仍舊像根刺兒，扎得很疼，唯不見傷口。只有那個散發著陽光味道，并且名字里也帶著光的男孩子抿著嘴走了過來，很是不高興的樣子。他脫下自己的校服，遞給她。樓亦然摸著它，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他看起來很不耐煩，說：“你笨啊，拿它系在腰上啊！”

她眨巴了兩下眼，這才反應過來：“哦哦，知道了，謝謝你……”

在場的所有女生，都從幸災樂禍變成了赤裸裸的羨慕嫉妒恨。班花林果說：“哼，神氣什么，光光是不想你礙眼！”

對了，李增光喜歡別人叫他光光，這是樓亦然在當時非常流行的同學錄上看到的，包括其他愛好和所有信息，她一一記在了隱密的小本子上。

事實證明，班花不只是臉蛋夠漂亮，腦子也夠聰明，李增光就是嫌棄樓亦然太過引人注目，破壞了他打籃球的興致。當然，要是這句話是聽別人說的，樓亦然肯定用她那凡事都往好處想的思維來解釋，就是有人羨慕，故意傳播不實謠言，可能那就是不被待見的人的一種阿Q精神。

但是，這句話是她自己親耳聽到的，就在剛剛，她路過開水房，聽到李增光的好伙伴問他：“哎，我說你昨天怎么會管大小眼啊？”

他似乎怔了一怔，有些懵懂的可愛模樣，當樓亦然以為他是因為不開心才這樣，而后會大聲地說“不許這么說她”的時候，他幽幽的聲音傳來：“哦，她呀，昨天我覺得她特礙眼，打擾了我的興致……”

天吶！這就是真相！可是，既然有交集了，樓亦然就會抱著“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想法去蹭眼熟度，不管不顧，反正都這樣了，再傷春悲秋也無濟于事。

樓亦然深呼吸，整理一下衣角果斷走上前：“我來還校服，洗過了。還有就是，昨天謝謝你。”

“哎，沒想到還真是好心有好報，我的校服正好該洗了。”

黑白色的格調搭配淡淡的清香，讓這個清晨變得不一樣。樓亦然想，其實還好啦，再說，你也沒多少好心放在里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滿懷期待地說：“對了，聽說后天你們有籃球比賽，下課后我去給你加油吧，也正好過過眼癮。”

李增光的眉眼沐浴在初升的陽光下，格外耀眼，他說：“隨便啊，反正看的人很多，多你一個也不多。”

這小子很是囂張嘛！

可是，樓亦然不明白，李增光所說的很多人在哪里，明明……很少的人啊！而且，他們也輸了啊！

發絲被汗水浸濕，鋪在光潔的額頭上，讓這個少年看起來很隨和。他說：“唉，人都死哪兒去了？”果然話一出口，隨和便跟著汗水被蒸發掉了……

可能他們今天都有事兒吧……所以，她拉著李增光就跑，不顧男生的咿咿呀呀。

結果，他倆被罰站了。班主任用獅吼般的聲音吼道：“不是說了今天下午下課后只有半個小時的吃飯時間，然后誰都不許離開教室，全校師生一起聽校長講話的嗎？”

哦，對了，校長要進行折磨人的訓話。

李增光好像不以為意：“怎么樣？跟哥混挺帶勁兒的吧！話說，人生第一次吧？”

樓亦然咬咬牙，的確是第一次。基于那顆卑微的心，她從小到大各方面都很努力，從未被老師打過罵過罰站過，可是她說：“是挺新鮮的……”

然后就看到了李增光傲嬌的表情，那一刻，樓亦然心里泛起了粉紅色的泡泡。

之后，他倆竟成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用李增光的話說，我最討厭那些裝淑女的女生了，明明是母老虎，還要時刻扮演小白兔，不像你，一直都是真性情。

樓亦然被噎住了，這是夸她言行一致呢，還是說她像只母老虎？不過她才不在意呢，反正目的達到就好了呀。

樓亦然文字功底不錯，有一天她突發奇想，不如用不同的語氣來演繹不同的性格，給光光寫信，看看他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女生，好為之努力啊！

于是她練習各種筆法，編造各種名字。可是，每次她以別人之名把信交給他的時候，李增光都會各種批評，什么字難看呀，太露骨啊，太含蓄啊……還有不夠800字啊。

樓亦然想，他要求可真高，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女生啊？

李增光這時就會眉毛一挑：“你這是太閑了吧，干嗎為她們做苦力？受累不討好。”

樓亦然不以為然地說：“你以為我想啊，這不是李大少爺行情好，長得只應天上有，而我又是唯一一個近得其身的異性朋友，不找我找誰？”說到這里，樓亦然故作夸張地說，“你不是看上我了吧？”

誰知李增光嫌棄地說：“做你的春秋大夢，嘿嘿，不過你倒是挺圣母的。”

樓亦然手不經意地壓住心臟的位置，俯下身，說：“滾！其實姐姐是看上了她們給的零食。”

這下他表示領悟：“怪不得你每天都有好吃的呢，原來這樣啊，不過好像都挺合我的胃口。”

他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這樣吧，以后繼續，我出賣美色，你出賣體力，咱倆不用花錢就盡得天下美食啊！”

樓亦然的心在滴血，她的存錢罐在滴人民幣啊！

這樣的日子原本很快樂，可是一天課間跑完操回來，就見林果女神兩臂交叉站在她的座位前，書桌上是一大摞信，都是沒有署名字的。

林果看到樓亦然過來，就表現得張牙舞爪：“你這個不要臉的大小眼，竟敢偷偷寫情書給光光……”

這時李增光恰好進門，林果剛想告訴他，他走過去看了一眼，然后說了一個長長的“哦”，一臉了解地說：“樓亦然，這又是別人委托你交給我的情書吧？嗯，這次寫的字不錯，清秀中帶著俏皮。我想，要是真人站在我面前的話，說不定我會看上她的。”

李增光事后問她這些情書怎么都沒給他呀，是不是因為沒有零食。樓亦然抖抖嘴巴：“是沒有零食啊，不過你看到了，也沒有名字，所以就沒給你。”

李增光這次竟然只是沉默著沒說話。

最后，樓亦然耐不住他一次次的苦苦追問，說經她多方打探，才知道這是羅梓晨寫的。

樓亦然是看到了羅梓晨貼在他們班教室門口的作文，才練習她的字體的，因為她的字太漂亮了。

可是時隔兩年后，她卻在李增光的空間里看到了他和羅梓晨親密的合照，下面都是恭喜聲，他一一說謝謝。透過這兩個被用爛的字，樓亦然卻清晰地看到了幸福的笑臉。

她也悄悄地點了個贊。

羅梓晨是誰？她是樓亦然送出去的情書中間的一個名字啊。當時她應該是真的編造不出好名字了，再說，她也是模仿人家的字跡寫的，于是就說了羅梓晨的大名，全校出名的才女。

當時李增光的表情是什么樣的呢？驚喜吧，掩飾不住的驚喜。那天他抓著她的胳膊，一直問：“這是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

她只能苦澀地笑著，一遍遍僵硬地說：“真的，真的，是真的。”

可是，那是假的呀！

樓亦然為了穩住李增光，說：“你不要去找她呀，這都高三了，就要高考了，會耽誤人家學習的。”

他激動得手不知往哪里放，最后選擇了撓撓腦瓜：“你說得對，不能耽誤她考大學啊！”然后他又說，“樓亦然，你能不能再幫我問問，她要考哪所大學啊？”

她當然會說好。在得知羅梓晨要考A大后，李增光則開始努力學習了。

可是，六月的雨卻帶來了憂傷。

樓亦然清楚地記得，那一天，下著小雨，李增光在她家樓下大喊，她來不及換鞋拿傘就跑了出去。他表情猙獰，指著她的鼻子說：“你騙我，羅梓晨根本就沒有給我寫過信，為什么要騙我？是不是因為你喜歡我？說！”

雨忽然間下得很大，滴落在他們的身上。六月的天氣，樓亦然感覺到一絲徹骨的冷，冷到麻木，張著嘴，吸進去的只有雨水和頭發。

雨同樣打濕了對面男孩的發絲，只是，他是憤怒加絕望，她是心酸加心痛。

足足有五分鐘，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呵？我喜歡你？我為什么要喜歡你？對了，信的確不是羅梓晨寫的，是我寫的。這就能說明我喜歡你？別開玩笑了。只是作為好朋友，我不想你不思進取，想給你找個目標而已，但最后，我不是做對了嗎？你很努力啊！你考得不錯啊！還有順便給你撮合了一段姻緣，但目前看來，好像是你單相思了。”

樓亦然也不知道一向冷靜的她怎么會這樣對他大喊大叫，李增光很震驚，隨后說：“那你也不能隨便寫吧？這樣多不好，一廂情愿的我……”

“一廂情愿又怎么樣？誰沒有一廂情愿過呢？感情的事情本來就該有一方先主動的啊！難道你想讓小姑娘來追求你？然后滿足你的大男子主義？”

“當然不！”他想或許她說得對，喜歡就該主動……

他那天的眼神告訴她，他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她卻在他走后失聲痛哭……

高考報名結束，李增光和羅梓晨進入同一所大學，而樓亦然毅然選擇相反的方向。

而將近三個月，樓亦然再也沒見過李增光。她想，不見就不見吧，見了也是徒增傷悲。

轉眼間，大學開學的日子近在眼前。臨走的前兩天，李增光忽然出現，他說：“那天對不起，是我太激動了，不該對你說那樣的話。”

原來，李增光去找了羅梓晨，對方說，只要你能考入A大，我會考慮的。

所以，報學校時，李增光選擇了A大，選擇了和羅梓晨能夠比翼雙飛的機會。他說：“這些天，我一直想來找你，可是又覺得不好意思。馬上要開學了，又聽說你要去L大，就想著再不來就沒有機會了。”他又問，“你不是也喜歡A大嗎？怎么放棄了？”

樓亦然看著眉宇間有些不好意思的李增光，說：“我叔叔說，我選擇的專業A大不如L大好，為了前途，就不去那里了。”

他忽然間就松了一口氣：“這樣啊，我還以為……那不會影響我們的感情吧？”

感情？樓亦然心里笑，有什么感情可言？可是她還是鄭重其事地說：“當然不會，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啊！”兩個人注定了只能是朋友。

李增光舒了一口氣，然后又露出了帶著光的笑容：“那就好，我就……”

樓亦然快速打斷他想要說下去的話，她怕他說到她的心痛處，怕那些她想要拼命忘記的字眼兒浮出水面：“你不是要道歉嗎？好啊，那就想個好招兒，就當慰勞一下我這個紅娘也好啊！我是俗人，要報酬的！”這樣你該放心了吧……

他想了想：“好呀，惠寧湖不是剛對游人開放嗎？我們去劃船。”

只是，他們誰都沒想到，在劃船的時候會遇到羅梓晨，多么狗血的情節。樓亦然都傻眼了，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這一天，樓亦然很累，不是玩得瘋，而是在才女面前她不敢放肆，要命啊！

所以，她找了個理由提前回家了，往后怎么發展的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大概這就是自虐吧，在喜歡的人面前，還要幫助喜歡的人去追他喜歡的人，她只想仰天長嘯：“我真的不是圣母！”

現在，樓亦然盯著黑屏的電腦，想著他們幸福的樣子，忽然流下了淚水。

晚上李增光卻打來了電話，向她報告他的喜訊，那聲音如此激動，如此興奮：“樓亦然，你知道嗎，羅梓晨答應做我女朋友了……哎，你怎么不說話？肯定是為我高興吧！我跟你說啊，昨天晚上……”然后嘰里呱啦地說了一大通。

她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靜默地任淚水流著。由于電話開著免提，室友阿春也聽到了，她一把奪過手機，對著千里之外的李增光說：“啊，你是然然的同學吧？她去和男朋友約會了，還沒回來，手機落在宿舍里了……”

然后，一氣呵成，還沒等對方有反應，就把電話掛了。

樓亦然還聽到了李增光帶著疑惑的尾音，伸出去的手還沒碰到手機，屏幕就先黑掉了……

阿春說：“你喜歡的不是李增光，而是你那美好的幾年時光。”她讓她試著忘記，那樣就會發現有更好的男孩子在周圍晃悠。最后阿春意味深長地說：“誰的年少沒有陽光，妹妹，放下吧，放了你自己。”

是啊，樓亦然想想，的確如此。從小到大，不論什么東西，她都必須要得到，得到了，不喜歡后就會丟掉。原來這是毛病，得治啊！

原來，李增光已成為她的毛病，而不是她的良藥。

隔天，樓亦然登陸QQ的時候，蹦出來一條提示語，說是有一封新郵件。她點開，是羅梓晨的。

我知道你現在應該不好過，可是我還是要跟你說，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冠上他人之名寫的那些信，而且是不經意間發現的。我喜歡李增光，并且不比你晚。

那次游船，我是跟著你們去的，我害怕，害怕他會突然覺得自己其實喜歡的是你。原諒我的自私，也是因為這樣，大學這一年里，我才不敢輕易接受他的示愛。

我不是在炫耀，而是不想心里有個疙瘩，可能這也是自私的吧，因為我把某些痛苦過渡給了你。

然后，謝謝！

再然后，對不起！

樓亦然想，她不要羅梓晨的謝謝啊，也不要對不起，只想羅梓晨把李增光還給她啊……她默默叨念：“可是，他喜歡你，他才是幸福的啊，我根本沒資格接受你的道歉。”

后來，樓亦然想通了，要陽光，得要照得到自己的陽光！

逆光而來的他，帶來的陽光是不完整的，還會把眼睛擋住尋求陽光的視線，所以，果斷棄之。

樓亦然繼續前行，石板路走完了，還有寬闊的大道。廣播里早已換成了一曲歡快的歌，并且清晨之光正透過密密的楓葉照在她的臉上，忽然，她感覺到這個秋天還不是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