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內,繁花似錦,民風淳樸。落花紛飛的桃花樹下,我抽了抽眼角將不遠處身著一襲官服的清俊男子繪于紙上。
“瘦竹簽動作快點,別誤了本官升堂的時辰。當然你也不能因為趕時間,將本官畫得跟通緝犯一般兇殘。”
我叫竹韻芊,是臨安城府衙的畫師,而我眼前的男子長得還算人模狗樣,就是一張嘴太賤。看到他風流地搖著折扇,朝我身旁的丫鬟揚起勾魂的淺笑,我攥住畫筆的手一頓,恨不得糊他一臉的墨。
這男人到底還要不要臉,連自家府上的丫鬟也勾搭!真不知道這一肚子壞水的男人是怎么當上臨安城知府的!
“大人,小的雖畫過無數通緝犯的畫像,但從未見過有哪個通緝犯像大人這般溫潤儒雅,俊朗脫俗。就算芊芊畫技不佳,也絕不敢把大人畫出通緝犯的氣質來。”我一邊迅速作畫,一邊拍著白玉楠的馬屁說道。
“知道就好。這次還同上回一樣,賺的銀兩你我三七分。”
最黑知府心!誰能想到這臨安城的知府竟為賺銀兩,而授意衙門里的畫師暗中倒賣自己的畫像。但身為衙門畫師的我不得不稱贊白玉楠的商業頭腦,還有他這副令臨安城無數女人為之傾心的皮囊。單是這么一幅畫像就能賣上好幾百兩紋銀,這錢我若不賺,絕對就是腦袋被驢踢過的傻缺。
比起我之前的收入而言,現在府衙的俸祿還不夠我塞牙縫。為保證我的生活品質,我必須畫出更加令人心馳神往的白玉楠。
心之所動,畫之所成。我用心作畫,難免會被白玉楠那雙深邃含情的桃花眼所吸引。脖頸間突然傳來令人酥麻的熱氣,待我回過神兒來,發現白玉楠的臉竟在我身側。和畫中一模一樣的俊顏在眼前放大,我的心不由漏跳一拍。
“大人,這幅畫您可還滿意?”
見我下意識地往一邊挪,白玉楠掃了一眼畫卷蹙眉道:“馬馬虎虎,反正你也只是畫通緝令的料,本官也不指望你畫得有多出彩。不過只要這畫卷上有本官的臉,這賣價自然不會差。”
臉?我竹韻芊活了十八年還沒見過比他更不要臉的男人。就在我悶頭收拾畫具準備離開時,白玉楠又道:“你辛苦作畫,本官自然不會虧待你。今晚你就留在府上吃飯,本官現在去升堂,屆時回來再與你小酌幾杯。”
今晚姑奶奶還有事啊!我暗自在心里咆哮,然而不待我借故推辭,白玉楠那貨已經風一樣消失了。
今晚是黑市打擂臺的日子,我怎么也不能錯過這賺錢的大好時機。在交代綠珠留在此處,等白玉楠回來告知他我身體不適已先回家之后,我便急急換裝趕去黑市。
對過去的我而言,就算整日躺在床上也有人將大把的銀子送到我手上。可自從我遇上白玉楠這個倒霉蛋后,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安逸日子算是走到了盡頭。
我是怨他的,怨他斷了我的財路不說,而且還風流多情,不信守承諾,移情別戀。不過好在我對這枝白蘭花一點感情都沒有,更何況我四肢健全,頭腦靈活,想賺錢也并非難事,大不了就是在擂臺上被人打得遍體鱗傷。
我的身手不差,但最擅長的卻是使用暗器。按照黑市的規矩,只能肉搏。若是犯規,便永不得再參與打擂。所以縱使被揍成豬頭,為了那兩千兩的賞金,我也得咬牙挺過去。
“有官差來了!”腦袋已被人打蒙,眼看賞金就要到手,黑市里的人卻如鳥獸散,轉眼間便沒了影。
該死的白玉楠!姑奶奶上輩子欠了你血債啊,為何你就見不得我好呢?我捂著被打腫的臉,在他出現之前迅速跑了。
錢沒賺到,反倒挨了一頓打。當我齜牙咧嘴地回到家時,只見一身材高挑的男子正站在我家門口。雖看不到男子籠在陰影中的臉,但他那一身官服卻格外醒目。
“竹韻芊,你過來。”此時白玉楠的聲音很陰沉。莫不是剛才我在逃走時被他發現了?身為官府畫師,我卻知法犯法,參與黑市賭博,被白玉楠抓到把柄,他是打算公開處置我呢,還是私下威脅我呢?
我正沉吟深思,白玉楠突然上前捉住我的手:“你身上的傷是怎么來的?”
對上白玉楠冷得令人發憷的雙眸,我自然不會選擇坦白從寬,狡辯才是我的風格。害怕被他看出端倪,我垂眸答道:“剛才去打醬油時,沒看清腳下的路給摔的。”
“你……”白玉楠頓了頓無奈地笑道,“真是比豬還蠢。”
若是平日里聽到白玉楠的冷嘲熱諷,我定會曲折委婉地還擊。然而今日因為心虛,我只能像小媳婦一樣任由他罵我蠢,任由他牽著我的手……等等,他竟牽著我的手?!
我驚愕地抬起頭,卻只看到白玉楠留給我的后腦勺。因為常年練劍的關系,他的指腹上長有一層薄繭。薄繭劃過我的肌膚,對于白玉楠的碰觸我應該討厭才對,然而此時我心底卻生出一股異樣的情緒來。
被白玉楠安置在榻上坐下后,我不安地將雙手捂在胸前:“你……你想干什么?”
白玉楠神情一怔,深邃的桃花眼底不由閃過一絲黯然。他隨即朝我胸前掃了一眼,頗為嫌棄地說:“但凡視覺正常之人都不會對你這根瘦竹簽感興趣。”
竟對我進行人身攻擊,是可忍孰不可忍!就在我準備還擊時,卻見白玉楠從懷里拿出金創藥,小心翼翼地涂在我臉上。
“下次走路留心些,都這么大的人了,做起事來還跟小孩一樣毛毛糙糙。”白玉楠低聲道,那冰冷的藥膏仿佛拂過我的心尖,讓我不由一顫。
莫不是天上下紅雨了?這黑心知府竟也懂得關心人?我灼灼目光對上白玉楠的雙眸,見他眼神閃爍,我這才恍然想起這貨還要靠我替他賺錢呢!他自然會在意與他狼狽為奸的我。
白玉楠將藥膏在我臉上涂了一層又一層,我見狀不由輕咳兩聲道:“大人,妙德堂的金瘡藥十兩銀子才這么一小盒。反正我皮糙肉厚,你無須把這十兩銀子浪費在我這張臉上。”
“皮糙肉厚?”白玉楠劍眉微挑,下一刻我便聽到自己的痛呼聲,白玉楠隨即收手,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雖然你整日跟衙門里那群大老爺們耗在一起,但終究還是女子。若是破相了,以后就算倒貼恐怕也沒人愿意娶你。”
聽他這么一說,我只覺心底的傷比臉上的傷更加難受。我抬眸扯過一抹嘲諷的笑說:“曾經有得道高僧告訴我,今生我乃天煞孤星之命,絕不可與他人結緣。所以我從未想過要嫁人成親。”
“一派胡言,成親乃一生之大事,豈能兒戲?”白玉楠突然激動地扼住我的手腕低喝道。
“大人,你出門的時候吃藥了嗎?”對于白玉楠莫名其妙的反應,我抽了抽嘴角,拍開他的爪子正色道,“其實我并不信命,可我更不相信感情,我娘是被我爹親手害死的,而與我定有婚約的男子卻背信棄義愛上別的女子。所以感情對我而言太過廉價,我不要也罷。”
“竹韻芊……”白玉楠并不知曉我口中那個背信棄義的男子就是他,輕拍著我的背試圖安慰我。
雖然心中發悶,我卻仰頭沖他狗腿地笑道:“情愛乃浮云,黃金才是真。大人若是真想安慰我,不如給我漲些俸祿。只要包里的銀子夠多,我隨時可以去小倌館找一堆男人陪我作樂……”
“竹韻芊,你想都別想!”白玉楠怒瞪著我,雙手緊握成拳。
不就要求他漲俸祿嘛,活像是要扒了他的皮。見他被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我連忙替他順氣道:“大人說不愿我便不想,大人莫要動怒,今后我絕不再提漲俸祿之事。”若是一氣之下,今后不讓我賣他的畫像,那我豈不虧大發了。
白玉楠被氣得耳根發紅,目光糾結地盯在我的手上。良久之后,他搖頭嘆息道:“罷了。夏蟲不可以語冰,我簡直是在對牛彈琴。”
你才是牛,你全家都是牛!
俸祿不漲,黑市被查,那些被我安置在妙德堂的老弱婦孺拿什么吃飯?我緊蹙著眉頭從柜子里取出白玉楠的畫像,看來為今之計只得把這畫像以高價賣給白玉楠的姘頭安夢綾才是上上之策。
這人嘛,難免為五斗米折腰,更何況我并不愛那枝嘴賤毒舌的玉蘭花,所以就算是面對勾走我未婚夫的安夢綾,我也不會不爽。
從水晶珠簾后走出的女子容貌清秀,身姿婀娜,比起我這張娃娃臉和竹簽身板簡直就是云泥之別。更何況安夢綾知書達理,還是臨安城第一富商的養女,有才有貌還有錢。而我呢,當初在娘親被爹爹害死,爹爹的姘頭再害死他跑路后,我便機緣巧合被惡人谷谷主收養,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惡人。若我是白玉楠的話,我也會選安夢綾這般恬靜優雅的女子為妻。
“安姑娘,這是近日我的新作。”我展開畫卷說,“這幅畫像可是白知府在后院賞花時,我迅速捕捉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柔情后畫下的。上次茶話會上,你曾說若是我有白知府的新作,你愿出千兩紋銀買畫。不知安姑娘的話可還算數?”
低頭看畫的安夢綾在沉吟半晌之后,抬眸看向我,疑惑地問道:“常言說畫由心生,竹姑娘此畫惟妙惟肖,莫不是你對玉楠也藏有愛慕之心?”
我抽了抽眼角:“我……愛慕他?就算老母豬在天上飛,我也不可能愛上白知府,安姑娘莫要拿我打趣。安姑娘之所以會覺得我畫人像畫得好,那是因為我長年累月地畫通緝犯,功底打得牢實,畫起來自然也就入木三分。”
在我的一番忽悠之下,安夢綾竟以兩千兩的價格買下了我的畫。但她卻有個附加條件,那就是讓我在白蘭花跟前美言幾句,讓她爹爹能夠買下惡人谷這塊地。
提起惡人谷,我便是一把辛酸淚。
三年前,我的師父也就是惡人谷谷主臨終時特地交代我,莫把他病逝的消息泄露出去,這樣的話我還能頂著他的惡名,繼續收取達官貴人留下的買路錢,也不怕有人跑來踢館。
在谷主去世后,我依舊過著瀟灑自在的生活,直到白玉楠吃飽了撐著沒事干,帶著官兵來圍剿惡人谷。
那時我并不知道臨安城的知府就是自幼和我定下婚約的白玉楠。娘親曾告訴我說,白家乃書香門第。既然是書香門第,必然會娶賢良淑德的女子為妻,而我……打從我跟谷主學習如何訛詐勒索,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惡人之后,我就再也沒想過成親這回事。試問,像我這樣公然在黑市里跟人肉搏的惡婆娘,誰敢娶?
平日里被我劫財的富人,身邊頂多帶著三四個護衛,不足畏懼。然而那日白玉楠竟把臨安城數百名差役都調來惡人谷。看到山頭浩浩蕩蕩的隊伍,我連忙帶著谷里的老弱婦孺匆匆跑路。
妙德堂的掌柜是我的拜把兄弟,為今之計我只能逃去他那里。然而就算是逃命,這些老弱婦孺的動作也快不過官兵。為能掩護她們安全逃離,我只能犧牲小我。
為了拖延時間,在白玉楠趕到前,我銀牙一咬將自己的雙腿打斷橫躺在山路上。
“大人,救我……”在看到白玉楠時,我痛苦地呻吟道。
白玉楠深邃的桃花眼往我身上一掃,隨即扶起我問道:“姑娘你這身傷……”
不待白玉楠把話說完,我便打斷他哽咽道:“我是被惡人谷谷主所害。”見一抹痛色自白玉楠眼中閃過,成功拖延時間的我心中一喜,隨即便假裝暈了過去。
“姑娘?!”
那時白玉楠緊張的聲音就像是一根羽毛劃過心尖,自小到大在乎我的人都已經歸西。最后我懷揣著極其復雜的情緒成了衙門里的畫師。
在衙門里待久了,我才知道,白玉楠之所以會勞師動眾地圍剿惡人谷,那是因為我曾一不小心打劫到安夢綾的養父安誠頭上。
為博佳人芳心,白玉楠自然不會錯過這假公濟私的好機會。
但令我想不通的是,既然白玉楠如此在意安夢綾,又怎會不愿意把惡人谷的土地賣給安誠?
就在我沉吟深思的當頭,腦袋卻不由撞到一人胸上。
“抱歉。”我說著隨即往后一退,但那人又朝我的方向邁近一步,我納悶地抬眸道,“這什么鬼?”
對面竟是白玉楠,他緊抿著唇,耳根微微泛紅,看樣子他定是又要訓斥我莽撞。果不其然,下一刻他便捏住我的發髻,挑眉道:“你當本官是鬼?”
不好!我怎么愚蠢地把心里的話給說了出來。我連忙搖頭,狗腿地笑道:“大人風流倜儻,怎么可能會是鬼呢?就算他日歸西,大人也會因造福百姓而飛升成仙的。”
“你是在咒本官死嗎?”白玉楠沉聲道,發髻被他往前一帶,我驀地碰到他微涼的薄唇。
“嗡”的一聲,我呆呆地看向白玉楠,霎時間腦中一片空白。
白玉楠驀地松開我,隨即側過頭輕咳道:“你打算賴在本官身上到何時?”
剛才分明是他將我拉至身旁的,現在反倒來怪我。若是以往,我定會同他爭辯到底。然而現在腦袋放空的我連忙后退三步,懺悔道:“是小的莽撞,光天化日之下玷污了大人的清白。但大人無需多慮,小的敢對天發誓,我對大人唯有敬佩之情,絕無染指之心。求大人莫要責罰小的。”
“絕無染指之心?”白玉楠此時陰冷的聲音令人膽寒。
迫于他凜冽的氣勢,本該連口稱是的我竟莫名心虛。不待我辯駁,白玉楠便又上前拽住我的手:“跟我走。”
走就走,大不了被他拖去衙門打一頓板子。
綠樹蔥蔥,鳥語花香。我怎么也不會想到白玉楠竟會帶我來惡人谷。莫是他已知曉我乃這谷中惡人?我的心不由一沉,暗自從衣袖中取出暗器,時刻準備著打傷白玉楠跑路。
正所謂敵不動,我不動。半晌之后,白玉楠開口道:“瘦竹簽,你可還記得三年前我在此救下你的性命?”
聽到白玉楠的話,此時我心中有千百萬只羊駝呼嘯而過。若不是因為他,我犯得著自斷雙腿,躺在床上挺尸近三個月?我咬牙切齒道:“大人對我的恩德,小的我此生都不會忘記。”
耳邊傳來白玉楠一聲輕笑,他指著前方的紅土說:“惡人谷中的土壤雖不適合耕作糧食,卻極為適合種植薄荷。安誠想買下此地栽種薄荷,不知你有何看法?”
“這里可以種薄荷?”我疑惑地問道。要是早知道有這樣的辦法謀生,我絕對不會選擇靠搶劫為生。
見白玉楠點頭,我不由一聲嘆息,后悔自己讀書少,錯過了發家致富的好機會。我道:“這片地空在這里也是浪費,還不如賣給安老爺。一來,他買賣薄荷能夠促進臨安城的繁榮;二來,他種植薄荷肯定要雇人,這樣還能為臨安城的百姓提供生計;三來,安姑娘定會因此而開心。大人又何樂不為?”既然我拿了安夢綾的銀子,自然得為她說好話。
白玉楠打量著我臉上的表情:“你真是這樣想的?”
我聳了聳肩略微遺憾地說:“其實我挺喜歡這里的風景,即便以后再不能來這惡人谷,我還是希望這里能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為何不能再來,莫非你要走?”
對上白玉楠緊張又疑惑的目光,我浮起一抹痛色,搖頭解釋道:“只是站在這里我總是會想起自己被惡人谷谷主打斷手腳的慘狀。”哼,我絕不會傻到告訴他,自己是對薄荷過敏,以免他對我的身份產生懷疑。
我從小便對薄荷過敏,單單聞到薄荷的味道,渾身就會起紅點。而知道這件事的人大都已經歸西,除了白玉楠。作為臨安城斷案神速的知府,我自然不會懷疑他順藤摸瓜的能力。
白玉楠聞言靜靜地盯著我,而后緩緩道:“在這人世間,最難尋的便是兩全其美之法。我從小便有婚約在身,就算現如今遇上自己喜歡的人,卻無法向她吐露心跡。瘦竹簽,你若是我,你該如何選擇?”
敢情繞了一大圈,他是拉我當知心姐姐的。難怪他分明對安夢綾有意,卻要慫恿我倒賣畫像,用這般迂回的辦法將自己的畫像送到安夢綾手中。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想灑脫地告訴他:“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若是真心喜歡,那就努力爭取,全當那狗屁婚約不存在便是。”然而真當我開口時,我竟莫名其妙地說:“緣分之事需要等待,才會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
白玉楠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可能是我的那番話讓白玉楠豁然開朗,他隨后便將土地賣給了安誠。白玉楠一石二鳥,自然心情很好,就連升堂的時候,臉上都掛著清風般的笑意。這樣的結果直接導致衙門的案件增多。為近距離接觸白玉楠,不少姑娘少婦竟將菊花被踩、南瓜被偷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鬧上公堂。令我更為驚訝的是,白玉楠竟還頗有耐心地一件件處理。
沒想到安夢綾在玉蘭花心中的地位如此重要。我低頭作畫,心中竟不由生出一股酸澀。
“竹韻芊,那只偷張大嬸家咸魚的野狗畫像,你可畫好了?”
聽到白玉楠的聲音我正欲點頭,然而卻在看向畫紙時,連忙驚慌地搖頭:“大人尚未畫好,呃不對,野狗尚未畫好。”
什么時候我竟走神將野狗畫成了白玉楠?我搓了搓手上冒出的冷汗,立即抽出新的畫紙迅速作畫。
這日在退堂之后,我剛走到門口便被白玉楠喚住。白玉楠此刻已換下官服,一襲月牙白袍襯得他更加風度翩翩。見他臉上的笑容比剛才更甚,宛如謫仙般清雅脫俗,我不禁一怔。
白玉楠將手搭在我肩上說:“今晚安姑娘設宴吃飯,你且隨我同去。”
又是安夢綾,難怪他會笑得這般開心。一抹黯然不禁從我眼底劃過,白玉楠叫我去無非是為安夢綾的清譽著想,免得落下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話柄。
我恍惚地走在大街上,卻在中途被白玉楠拉去茶莊,白玉楠買了一斤上品的碧螺春,準備送給安夢綾。就在我悶悶不樂低著頭準備和他離開茶莊時,白玉楠又在店家買下兩斤極品鳳凰單樅。
白玉楠勾起一抹促狹的笑意,將裝有鳳凰單樅的錦盒遞到我跟前:“知道你嘴刁喜歡喝這茶,特地送你的。”
“這……真是送我的?!”我錯愕地確認道。要知道上品碧螺春一斤八十兩紋銀,但極品鳳凰單樅卻要兩百兩一斤,而且白玉楠竟送了我兩斤!
無功不受祿,我渾身不由抖了抖道:“大人莫不是嫌棄小的連只野狗都畫那么慢,準備換新的畫師?”
其實并非在意府衙畫師的那點俸祿,只是現下一想到自己要離開白玉楠,我便渾身說不出的難受。莫不是我……
我猛地抬頭看向白玉楠,莫不是我已經喜歡上白玉楠?
“不會的!”我脫口否認道。白玉楠寵溺地彈著我的額頭笑道:“自問自答,你今日出門沒吃藥啊?真不知道你這小腦袋瓜里整日都在想些什么。今日不僅是安姑娘的生辰,也是你的生辰,這茶葉權當是我送你的生辰禮物。”
對哦!今日是我的生辰沒錯!自從娘親去世后,就沒人再記得我的生辰。等等……為何他會知道今日是我生辰?
仿佛看穿我的心思,白玉楠隨即解釋道:“我乃臨安城知府,自然有資格查看每個人的戶籍。”
原來如此。就在我接過錦盒的同時,心中不禁生出一股暖意。可是這股暖意,卻在聽到安夢綾喚白玉楠“白哥哥”時消失不見。
“白哥哥,謝謝你能來為我慶生。”安夢綾揚起燦爛的笑靨,又朝我微微點頭,“竹姑娘,近日可好?”
本來很好,但一看見你我便不好了。我不由在心中腹誹。
我臉上的表情變換被白玉楠盡收眼底。見我傻傻地杵在門口發愣,白玉楠突然牽著我的手走進包廂:“她整日在衙門里偷懶發呆豈會不好?”
白玉楠骨節分明的大手緊握著我的手,此時安夢綾和我臉上滿是錯愕。
“白哥哥你……”安夢綾盯著白玉楠握住我的手,欲言又止地說道。
雖然白玉楠不過是把我當作哥們兒而已,但此時我卻極其希望安夢綾誤會我和白玉楠之間的關系,因此我并未掙脫白玉楠的手。
就在我沉思時,白玉楠卻道:“對不起,夢綾。今日我攜韻芊前來,是想告訴你,我傾心于韻芊,所以我希望能夠解除你我之間的婚約。”
白玉楠此話一出,我和安夢綾簡直如遭雷擊。
“竹韻芊,你不要臉!”安夢綾被氣得渾身發抖,她舉起手狠狠一掌朝我扇來。不過我的反應很快,她的手還沒落下,我便已經猛地一巴掌扇在她臉上。
“別以為姑奶奶沒錢沒胸就好欺負。”我怒瞪著安夢綾喝道。作為一名惡人,我難免會在遭受攻擊時暴露本性。
見白玉楠神色凝重地拽住我的手,我不由在心中暗道不好。就算白玉楠并不喜歡安夢綾,但我知法犯法公然在他面前打人,現下定免不了被白玉楠拖回去打一頓板子。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白玉楠竟心痛地檢查我被打紅的手掌,我只覺自己在一天之內仿佛遭受到兩次雷擊。
我蹙了蹙眉,隨即開始撓臉上的皮膚,道:“我不疼,但是……渾身好癢。”
“瘦竹簽你的臉……”白玉楠拽住我的手,轉頭看向淚眼氤氳的安夢綾,問道,“你腰間的香囊中可裝有薄荷?”
不待安夢綾回答,白玉楠便扯下安夢綾的香囊進行查看,果不其然,里面裝著我的天敵。
“該死!枉我聰明一世,糊涂一時。”白玉楠突然像瘋了一樣看向我大笑起來。
“大人……你才是今天出門沒吃藥吧?”我抽了抽嘴角,撓著渾身冒出的紅點說道。
然而下一刻,進入癲狂狀態的白玉楠竟打橫抱起我說:“不許再叫我大人,喚我玉楠。”
鑒于他今日反常的舉動,我并不排除他患上失心瘋的可能。他怎么可能和安夢綾有婚約,又怎么可能會喜歡上我?在我看來野狗愛上貓,也比白玉楠愛上我來得靠譜。
“白玉楠,大庭廣眾之下你快放我下來。你不要臉,我還要呢。”就在我掙扎的瞬間,白玉楠竟……驀地低下頭來吻我!
他真是瘋了!驚惶無措的我狠狠一口咬住他,在他愣神的瞬間掙脫他的懷抱。
“白玉楠你有病是吧?有病就去妙德堂看大夫。你若再這般瘋下去,小心我告你玷污我的清白!”我慍怒地吼道。
見我發怒,白玉楠驀地斂去臉上的笑意。他神色陰沉地從衣袖中拿出一張畫紙道:“孟翎,這些年來你騙得我好苦。你分明喜歡我,為何不肯與我相認?難道你還在怨我下令圍剿惡人谷之事?”
畫紙上白玉楠的側顏正是今日升堂時我所畫下的。今日是孟翎的生辰,孟翎又對薄荷過敏。單憑這兩點足以讓白玉楠懷疑我的真實身份。
縱然所有事實都已擺在眼前,我卻仍搖頭否認道:“我是竹韻芊,不是你的未婚妻子孟翎,更重要的是我并不喜歡你。”
白玉楠雙目赤紅地指著畫紙,突然冷笑道:“我從未告訴過任何人,我未婚妻的名字,你又是如何知曉的?安夢綾和你真名相近,她又是和你同一天出生。我便自以為是地篤定她便是你,而她也從未否認過。我從未對安夢綾動過心,只因出于對她的愧疚,當她哭著跑來說安誠被劫財時,我想也沒想便帶兵剿了惡人谷。不想你這個笨蛋,為保護那群老弱婦孺,竟狠心打斷自己的雙腿來拖延時間。罷了,說你笨,我興許比你還笨。從見你傻傻橫在路中央的那一刻起,我便已經喜歡上你。可我卻一直受婚約所困,不敢向你表明心跡。安夢綾并不知道安誠的真正身份,在得知你才是我的未婚妻子時,你可知我有多開心,這樣的話我就能放心對安誠動手。”
完了完了,他現在全知道了,不僅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子,而且還知道我乃惡人。在我失神之際,白玉楠驀地將我擁入懷里,他的聲音無奈又滿含期待:“孟翎,嫁給我好嗎?”
聽到這句話時,一股我難以抑制的欣喜竟涌上心頭。但轉瞬間我便大力推開白玉楠嚷道:“不會的,你肯定不會喜歡我。不久之前你才親口對我說過,你對我這樣的瘦竹簽不感興趣!”
許是我的反應太過激烈,白玉楠眸光黯然地看向我,他的手還停在半空中。
“白玉楠,你死心吧,我不會喜歡上你的!”我說完轉身就跑。
“竹韻芊,你捫心自問,你若真不喜歡我,又怎會聽到安夢綾的名字就吃醋,又怎會偷偷畫我的像……”聽到白玉楠自戳心肺的質疑,我連忙捂著耳朵,逃之夭夭。
我騙得了白玉楠,卻騙不了自己。我是喜歡他沒錯,至于什么時候喜歡上他的,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許是在他圍剿惡人谷時,在山路上抱起我的那一刻;或許是他神情嚴肅處理公案時;亦或者是他站在桃花樹下淺然一笑時。
過去分明怨恨于他,但驀然間卻發現自己已經喜歡上他。過去我打算終身不嫁,但突然發現自己還挺想嫁人的。被矛盾所充斥的我整整在家里蹲了三天,直到官府的衙役跑來告訴我白玉楠出事了!
聽到這般晴天霹靂的消息,我也不顧會對薄荷過敏,騎上馬便急急趕往惡人谷。衙役告訴我說,安誠乃燕國的奸細,他在臨安城經商的目的是為了收集情報。之前他在惡人谷被劫是他的計劃,為的就是讓白玉楠圍剿惡人谷,從而好讓他買下這塊藏有鐵礦的土地。安誠明里是在種植薄荷,但暗地里卻是在制造兵器并送回燕國。這次,白玉楠帶人準備將安誠一舉拿下,卻在惡人谷遭到襲擊,身受重傷,命在旦夕。
難怪他會說自己能夠放心地對安誠下手了。原來這些年,他一直將安夢綾誤認為是我,出于對安夢綾的愧疚,所以他才遲遲沒有對付安誠。
殷紅的鮮血浸濕了白玉楠的官袍。自從爹娘死后,我便再沒有哭過,然而當我看到他躺在山路上奄奄一息的模樣時,眼淚就像斷線的珠簾般不斷跌落在地上。
“翎兒……”白玉楠吃力地伸手為我擦拭臉上的淚痕,聲色沙啞地說道,“你可知我為何讓你畫我的畫像?那是因為我喜歡你,希望你也能喜歡我,除了把我畫到紙上,我更想你能把我畫進心里。”
聽到他的表白,此時我只覺連呼吸都難受。我緊握住他的手,哽咽道:“白玉楠,你不會有事的。妙德堂的掌柜醫術高超,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我試圖將白玉楠抱起,卻被他阻攔:“翎兒,我怕是快撐不下去。在死之前我只想知道,若是一切可以重來的話,你可愿意嫁我?”
害怕眼前的人下一刻就消失不見,我緊抱住他點頭道:“我嫁!白玉楠,我害怕,你別像我爹娘一樣丟下我好嗎?若是你不離開我的話,我明天就嫁給你……不,就現在,你現在跟我回去成親好嗎?”
我嚶嚶地哭著,懷里的白玉楠在聞言后忍不住渾身顫抖。我以為是他大限已至,取出匕首凄涼地說:“生不能同衾,死愿能夠同穴。”
就在我準備為白玉楠殉情時,只見他突然害怕地打掉我手中的匕首,緊張地捏著我的發髻罵道:“竹韻芊!誰讓你自作聰明尋短見的?本官還沒死呢!就捉個燕國奸細而已,本官又豈會受傷!笨女人,你今后若再敢做這種傻事,我就拖你回衙門打你一頓板子!”
見瀕死的白玉楠驀地蹦起來指著我鼻頭大罵,我怔怔地看著他卻越哭越傷心。他……他竟然是在誆我。
“翎兒……我這都是被你逼的。你不肯見我,我真覺得自己快死了。上次你在這里騙我,這次換我騙你,咱夫妻倆算是扯平了。你莫要再哭,不然哭成豬頭待會兒升堂會被人笑話的。”
這人還敢不敢更無恥一點?于是在我腹誹的當頭,我又聽到他說:“不過本官并非膚淺之人,就算翎兒哭成豬頭,我也愿意娶你為妻。”
“滾!”我怒瞪著他罵道,但下一刻,便被他用纏綿的吻給堵住了嘴。
末了他說:“不管你是惡人,還是和我有婚約的女人,我娶你的原因只是因為你總有本事攪亂我平靜的內心,讓我忍不住想要把你一輩子綁在身邊。”
這句話還挺耐聽的。我紅著臉,靠在他懷里揚起一抹笑道:“除非你給我漲俸祿,不然鬼才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