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靈

偉大的自然影像有一個共同點：它們都是刻骨銘心的。它們可以成為美麗、奇跡和快樂的深厚源泉。這里的作品都來自于這個有著半個世紀歷史淵源的國際頂級自然生態攝影賽事——國際野生生物攝影年賽，這里匯集了全球最優秀的野生生物攝影作品——這些影像告訴我們如何感受自然和對待自然。

——大衛·艾登堡爵士

人類所知最早的關于自然尤其是關于動物的圖像，是近4萬年前畫在西班牙和法國的洞穴壁上的巖畫。從那個時候起，自然的表現形式就已經融入到藝術的范疇之中了。

繪畫暗箱與用光作畫

在這4萬年的大多數時間里，最典型的繪畫方式就是用一支筆，在一個表面上涂畫。但早在公元前5世紀的中國，另外一種繪畫方式已經被發明了。如果在一間特定的黑暗房間的墻上鉆一個小孔，孔外明亮光線一側的景象就會被投射到孔內房間中的墻上或其他平面上。這種現象后來被稱為“暗箱現象”，其名稱Camera Obscura在拉丁語中的意思是“暗室”，投影上描繪圖像的方式最早可以追溯至此。雖然投影是上下顛倒的，但圖像卻十分精準。

但是，這種繪畫方式本質上依然沒有離開手和筆的使用。幾乎從發明暗箱現象開始，人們便希望可以利用光線本身蝕刻出畫面，即用光來作畫、創造影像。

直到19世紀，人們的這一愿望終于達成。這主要歸功于英國人威廉·亨利·?？怂埂に柌┨兀╓illiam Henry Fox Talbot）和法國人約瑟夫·尼塞福爾·尼埃普斯（Joseph Nicéphore Niépce）及其合作者路易·雅克·曼德·達蓋爾（Louis-Jacques-Mandé Daguerre）。在此之前人們已經制作出了照相機的雛形——“繪畫暗箱”：一個包括鏡頭和觀察屏的便攜盒子，而塔爾博特在此基礎上在內部增加了一面“墻”——化學感光紙。

1839年1月，為了回應達蓋爾的發明，塔爾博特對外宣布，他在1834年就實現了“光繪成像的藝術”。作為一名植物學家，同時也是天文學家和數學家，他所拍攝的最早的畫面很多都是自然題材，包括植物和戶外景觀。

發現攝影的畫布

雖然達蓋爾也使用箱式照相機，但是他有更精致的鏡頭，能夠更好地對焦和聚集光線。他使用更堅固耐用的鍍銀銅板作為感光材料。達蓋爾式攝影法（銀版攝影法）拍出來的是一次性的正片，無法復制，但是影像精致優美。

塔爾博特在1941年宣布了他的攝影方法：卡羅式攝影法（希臘語意為美麗）。它能夠產生一張負片，之后用這張負片再印制出很多正片——這成為了現代攝影的基礎。卡羅式攝影法的曝光時間依然不短，但是由于使用了定影劑，影像更為穩定——塔爾博特利用他的朋友約翰·赫舍爾爵士（Sir John Herschel）的發現，在攝影術中引入了最早的定影劑硫代硫酸鈉，并為“攝影版畫（photographic engraving）”申請了專利。1844年，塔爾博特出版了世界上第一本攝影插圖的著作《自然的畫筆》。

法國人古斯塔夫·勒·格雷（Gustave Le Gray）改進了塔爾博特的負片工藝，他用氯化物調整蛋白相紙的調子，可以在負片中保留更多的細節，讓照片層次更為豐富。他還創造性地首次使用雙重曝光來拍攝海景特效。勒·格雷也被譽為最早的攝影藝術家之一。

盡管已經有了紙質片基負片工藝，但是玻璃片基底片卻成為后來的主流。1851年，英國攝影師弗雷德里克·斯科特·阿徹（Frederick Scott Archer）從制作火藥的火棉中提取火棉膠作為感光物質的載體，從而發明了火棉膠濕版攝影法，在這一方法中，玻璃底片為攝影感光乳劑（主要是硝酸銀和碘化物）提供了更好的片基?；鹈弈z濕版攝影法產生的負片非常清晰，而成本卻比達蓋爾和塔爾博特的攝影法低很多，感光乳劑的敏感度也比銀版攝影法和卡羅式攝影法更高。最重要的是曝光時間大大縮短。但火棉膠濕版攝影法的缺點是必須趁著感光乳劑干燥之前將照片顯影。因此，攝影師外出工作時，除了要攜帶可移動式的暗房，還要攜帶化學藥劑、鏡頭以及沉重的玻璃底片?；鹈弈z濕版攝影法的曝光時間依然需要數秒，因此只能拍攝固定不動的對象：植物、景觀、家養動物或填充并固定姿勢的動物標本。

成為“先鋒”的攝影術

攝影這種新的藝術形式在一個新世界找到了適合的用武之地。恰逢風景攝影剛剛起步，北美鐵路打開了通向西部荒野的道路。這些地方的照片不僅帶來了大量各種各樣的新的審美體驗，也讓西部吸引了北美東部各州以及歐洲民眾的注意力。攝影為新的景觀做出的貢獻不亞于新的景觀對攝影的滋養。卡爾頓·沃特金斯（Carleton Watkins）在1861年所拍攝的加利福尼亞約塞米蒂山谷的照片，對說服尤利西斯·S·格蘭特（Ulysses Simpson Grant，美國第18任總統）將這片區域宣布為美國第一個也是世界上第一個國家公園起到了重要作用。

盡管在19世紀60～70年代活躍的攝影師依然需要攜帶可移動式的暗房，但是從19世紀70年代之后，攝影師們的負擔大大地減輕了，因為配合明膠感光乳劑的干版攝影法出現了。這些干版可以在曝光之后記錄下潛影，過一段時間再去進行顯影和定影操作。干版攝影法為許多人打開了攝影的大門，他們中有很多是之前無法承受沉重攝影裝備的畫家。這其中就有安德魯·P·希爾（Andrew P Hill，攝影師、早期環保主義者），他在1899年拍攝的加利福尼亞古老的巨大紅杉的照片使得許多紅杉免于被毀壞，并在1902年促進了大盆地紅杉州立公園的成立，這也是美國加利福尼亞州最古老的州立公園。

終于拍到了動物

當植物和景觀的攝影作品已經日益精致時，野生動物的照片還幾乎不存在，因為動物通常都會隱藏自己，并且總是處于運動之中。只有動物園里的動物才能在一些時候保持靜止。

最早的動物照片之一是由約翰·迪爾溫·李維林（John Dillwyn Llewelyn）于1854年在布里斯托爾動物園拍攝的獅子幼崽。而其中最著名的是由弗雷德里克·約克（Frederick York）和弗蘭克·海耶斯（Frank Hayes）在19世紀60年代拍攝的倫敦動物學會的斑驢。倫敦動物學會動物園里的這只斑驢為雌性，于1875年去世，留下5張照片。這些照片是這個物種最后的肖像照。

第一張真正的野生動物照片，很可能是由美國人查爾斯·A·賀文斯（Charles A Hewins）在1870年拍攝的一張在巢中的野生鸛照片。而不久之后的1876年，英國皇家海軍艦艇“挑戰者”號上完成了4年海洋科學探險的攝影師帶回來了一些令人難忘的照片。船上的一位官方攝影師，迦勒·紐伯爾德所拍攝的筑巢的企鵝和信天翁的照片被認為是真正的野生動物攝影作品。

當時，盡管已經有了性能更強的感光乳劑、更精密的光學技術，但是讓野生動物攝影獲得真正質的飛躍的，是快門技術的進步所帶來的更短的曝光時間。由德國人奧托馬·昂休茨（Ottomar Anschütz）所發明的高速快門，速度達到了1/1000秒，使拍攝運動中的動物成為可能。1884年，他拍攝了最早的野生鳥類白鸛的連續照片。19世紀80～90年代，拍攝運動中的動物肖像的攝影師還有專門拍攝運動中的馬的英國人埃德沃德·邁布里奇（Eadweard Muybridge）和法國人艾蒂安-朱爾·馬雷（étienne Jules Marey）。

當藝術與科學相遇

19世紀末期，隨著攝影的可操作性逐漸增強和攝影術的逐漸普及，早期攝影出現了思想上的分歧。這種分歧的一方是想將這種媒介視為展現客觀真實的工具，而另外一方是希望將攝影發展成為藝術。

不過，攝影思想上最大的轉變是隨著賽璐珞材料作為感光乳劑附著片基的應用。這項技術成為了大眾業余攝影的催化劑，預示了以1880年的“柯達1號”相機和1900年的1美元布朗尼相機為代表的手持攝影時代的來臨。在19世紀20世紀之交，柯達售出的便攜箱式照相機超過了100萬臺?！翱煺諘r代”由此開始了。但是成品照片質量的參差不齊使博物學家、藝術家們不得不在接下來的幾十年內繼續使用玻璃底版。而在這一時期，博物學家攝影師也正在崛起。景觀已經成為藝術攝影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因此，藝術和科學攝影分歧的雙方都在向自然攝影這一自成一派的領域輸送養分。自然攝影甚至成為柯達相機的一個重要用途。

自然攝影的里程碑

隨著20世紀伊始，自然攝影蓬勃發展，幾乎每一年都有新的進步。下面就是一些令人矚目的里程碑。

1888年，英國攝影師本杰明·懷爾斯（Benjamin Wyles）開始拍攝海鳥，包括飛行中的鷗，在1892年發表了一篇關于海鳥的文章。在1890年左右，專業攝影師和博物學家雷金納德·B·洛奇（Reginald B Lodge）開始拍攝鳥類。1895年，他利用一根絆線來觸發快門，拍攝了一張麥雞孵蛋的照片。那一年，他獲得了皇家攝影學會的一個自然歷史類的獎牌。同年，美國《國家地理》雜志創刊，承諾以“絕對的精準”和“漂亮、有啟發性和藝術性的插圖”為原則。但直到1906年，這本雜志才第一次刊登了野生動物的照片——喬治·施拉斯（George Shiras）在1896年使用遙控閃光燈和絆線觸發快門拍攝的一批鹿的照片。

1895年，英國理查德和徹里·基爾頓（Richard Cherry Kearton）兄弟出版了第一本自然攝影圖書《英國的鳥巢：尋找和鑒別它們的時間、地點和方法》，印證了攝影能“作為野外科學研究的幫手”。理查德還發明了攝影隱蔽棚。他們是最早以自然攝影師的身份謀生的人，出版了超過30本著作，包括1898年的《巢中的野生動物：如何研究和拍攝它們》，這本書成為了一代又一代自然攝影師的“圣經”。

1902年，愛爾蘭裔美國人亞瑟·拉德克利夫·杜格默（Arthur Radclyffe Dugmore）出版了《自然和相機》，內容包括如何拍攝鳥類和巢、野生動物和馴養的動物、爬行動物、昆蟲、魚和其他水生生物、花、樹木和真菌。在這本書中他聲稱：“也許沒有比相機更好的研究自然界大多數生命形式的手段了?！弊詈螅岢隽藬z影的“大獵物狩獵”概念，宣稱用相機“狩獵”比用槍狩獵更為激動人心。

1904年，德國人卡爾·G·席林斯（Carl G Schillings）出版了《最狂野的非洲》。他用閃光燈和絆線觸發快門拍攝了一系列大型東非野生動物的照片，引起了一場轟動。1910年，他出版了《在非洲荒野的攝影冒險之旅》。

1909年，自然攝影協會（Nature Photography Society ， 簡稱NPS）創立，為所有的自然歷史攝影題材攝影者提供服務。1912年，在自然攝影協會舉辦的第一次展覽中，95%的照片是在戶外拍攝的。

1910～1913年，以戶外攝影而聞名的職業攝影師赫伯特·G·龐廷（Herbert G Ponting）加入了由羅伯特·弗爾肯·斯科特船長（Captain Robert Falcon Scott）率領的英國南極探險隊。

他所拍攝的南極野生動物的作品，以其拍攝題材和藝術性，被大加贊賞。他出版的圖書《偉大的南方白色大陸》讓這些作品聲名大噪。

1913年，第一本自然攝影雜志《野生動物》（這本雜志并不是《BBC野生動物》雜志）在英國創立，創始人為《博物學家攝影》雜志的作者道格拉斯·英格利希（Douglas English），這本雜志的撰稿人包括英國最早獻身自然攝影的女性之一：艾瑪·特納（Emma Turner）。

同年，受到基爾頓兄弟以及卡爾·G·席林斯的閃光燈攝影的激勵，弗雷德里克·沃爾特·錢皮恩（Frederick Walter Champion）前往印度，去拍攝了野生虎。他通過在大象背上使用閃光燈和使用絆線觸發快門所拍攝的照片，記錄了印度的野生動物，為20世紀20年代的棲息地物種保護運動提供了巨大幫助。他于20世紀20～30年代在非洲拍攝的照片也對于生態保護運動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1927年，第一張水下彩色照片發表。水下攝影由法國海洋動物學家路易·布唐（Louis Boutan）于1893年開創。布唐發明了各種各樣的精巧裝置來嘗試，包括一個爆發式閃光照明系統。他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制造相機的潛水外殼上，而不是去制造水下相機。艾蒂安·波（Etienne Peau）延續了布唐的工作，他在1907年拍攝了第一張蜘蛛蟹的水下照片。美國魚類生物學家威廉·朗利（William Longley）和《國家地理》攝影實驗室的查爾斯·馬?。–harles Martin）拍攝了第一張海洋中游動的魚的彩色照片，并于1927年發表在雜志上。

朗利博士之前已經嘗試使用玻璃底版進行水下攝影，但是水下總是沒有足夠的光線。這一次，他在底版上使用了一種感光速度更快的溶液，并且在水面上布置了大量的爆炸閃光鎂粉。不出所料，沒有人敢再次使用他們技術。直到20世紀30年代柯達的高速彩色膠卷、最早的閃光燈泡以及40年代新式潛水呼吸器的發明，水下彩色攝影才迎來它的春天。

抽象和創意攝影

在不到30年的時間里，攝影迅速崛起，已經從一種神秘甚至繁復、笨拙的化學工藝過程發展成為一種成熟的科學和藝術的工具，并且對繪畫造成了影響。攝影能夠在瞬間創作出對現實世界的真實記錄，獲得解放的畫家開始嘗試新的藝術形式，如抽象表現主義和現代主義。攝影能夠在這種視覺寫實記錄中加入一定的創造力。這種思想后來成為“創造性的現實主義”（Creative Realism，屬于新現實主義范疇），其倡導者之一就是美國攝影師安塞爾·亞當斯。他強調攝影師選擇的重要性，攝影師作為“選擇者”，通過相機的構圖，選擇細節鮮明的區域進行拍攝。亞當斯和其他一些攝影師均贊同通過自然中形式的選擇在攝影中發揮創造力。

追求色彩

亞當斯的遺產是一系列著名的風景攝影作品，這些作品催生了更多國家公園的誕生。他的環境主義繼承者是埃略特·波特（Eliot Porter），他從20世紀40年代開始拍攝了一系列野生動物及自然景觀的彩色照片。他使用的是柯達新的轉染法工藝。這種工藝擁有豐富的色彩，而且色彩的穩定性很強，不容易褪色。他將鏡頭從大場景轉向自然景觀中畫面的細節。大部分的歐洲野生動物攝影師還在繼續拍攝黑白作品，主要是因為黑白底片的分辨率更佳，有更多暗房創意的空間。當然還有別的原因，主要是彩色負片很昂貴、工藝流程很復雜，并且那時候大部分的出版物還在使用黑白印刷。在英國，很多作品保持著傳統，并且依然以拍攝巢中的鳥為特色。觀鳥是英國最流行的自然類愛好。幾乎所有這些攝影師都以自己的博物學家身份自稱。這些實踐者包括以拍攝樹冠鳥類見長的C.W.R.奈特（C W R Knight），以拍攝金雕聞名的西頓·戈登（Seton Gordon）以及后來成為20世紀最著名的鳥類攝影師的埃里克·霍斯金（Eric Hosking）。

閃光燈革命

20世紀20年代，小型單鏡頭反光相機和旁軸相機出現，特別是徠卡相機的出現，以及20世紀30年代最初的萬次閃光燈泡代替了一次性的閃光鎂粉，為野生生物攝影帶來了兩大突破性進步。于是，柯達的彩色膠片時代也在20世紀30年代初步登上了歷史舞臺。埃里克·霍斯金在1929年成為職業生態攝影師，并且至少到20世紀60年代，他都是英國唯一一位以自然攝影為生的攝影師。閃光燈泡使霍斯金能夠拍攝到那張著名的貓頭鷹照片，而這個時候的閃光燈泡還必須在黑暗中手持操作。

1945年，一種輕便的高速閃光燈出現在市場上，霍斯金對這種閃光燈進行了改裝，使其能夠通過快門自動觸發，因此他能夠拍攝到清晰的飛行中的鳥的照片。1947年，高速閃光燈的發明者哈羅德·E·埃杰頓（Harold·E·Edgerton）使用這一發明所拍攝的蜂鳥照片登上了《國家地理》雜志。埃杰頓曾在1937年成功地設計了世界上第一臺水下相機。埃杰頓的閃光照片使他遠近聞名，1953年，他又設計了世界上第一個深海電子閃光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