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風格的形式質量——繪畫的中心要素——在攝影中至多屬于第二重要,而照片是關于什么的往往是首要的。設定攝影的所有功能的論斷,即每張照片都是一個世界,意味著我們只有在知道了這個世界是什么之后,我們才會明白該如何對這張照片做出反應。”
—— 《論攝影》蘇珊·桑塔格

在對后傳統(tǒng)主義的探尋當中,雖然尚未有明確的闡釋,但藝術將更加重視獨立個體性的內心體驗,創(chuàng)作的過程也將會演化為個體自身的藝術特性,最終成為個體生活的一部分。人們藉由個體性與不可復制性來衍生出關于藝術評價的相對性、多面性。作品品質與作者品格的相關性構成了價值體系的基本組成部分。
人們每每論及攝影,時常拋以這樣一句話“世上存在的萬物是為了終結于書本。如今萬物的存在是為了終結于照片。”這是來自詩人之王——19世紀法國象征主義詩人美學家馬拉美的一句話,亦被尊為對攝影最具邏輯性地表達。歷史的聲音尚且如此,而中國當代藝術體系的現狀,卻面臨著一種整體基建于西方當代藝術價值觀之上的趨向,本土傳統(tǒng)文化所承載的巨大文化元素被視而不見著。

作為對傳統(tǒng)精神保持長期探尋與衍進的董文勝來說,他仿佛一位攝影雅士,用作品丈量著形式感與敘事情調上無窮盡的可能性,對他來說,攝影的本質就像一條秉持傳統(tǒng)拋棄經驗,找尋自身認同的皈依之路。在后現代的維度之中,這條路將演化成一場時間與空間的轉換、精神與物質的并存、靈魂與生命的對談。
FOTO:從油畫到攝影,你對于藝術創(chuàng)作手段的轉變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當時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和你整個人的心境又是怎樣的?
董:時間久了,都有些忘了。這個過程有些緩慢,不是突然的轉變。有一張作品對我轉向攝影創(chuàng)作起過引導般的作用,那就是伊夫·克萊因(Yves Klein)在1960年所做的《空中的畫家躍入空無》(Le peintre de l’espace se jette dans le vide),克萊因讓一位攝影家用兩底合成的方式拍下了他從樓上跳出在半空中的一瞬間。作品畫面有一種難以描述的魔力,使我對它如此著迷,我從中得到一種無法言傳的、甚至自身也暫時無法領悟的信息。我意識到那是繪畫帶不來的,唯攝影,而且是靜態(tài)攝影才能具有的力量。另外,我其實一直還是喜歡看一些有趣的繪畫作品,對繪畫的興趣沒斷。
FOTO:雖然對藝術的創(chuàng)作手段不同,但就內涵本身來而言,油畫和攝影作品中所表達的主旨應該是存在趨同性的。

董:我時常會暗自琢磨,哪些是適合用繪畫表達的?哪些是適合用攝影表達的?這之間很微妙,不太容易表述,也不容易把握。
FOTO:從創(chuàng)作之初到現在,你作品的風格也在隨之轉變著,這是否與過往經歷或是生活狀態(tài)有關?
董:我的創(chuàng)作有幾個體系,它們之間有些聯(lián)系和發(fā)展,我時常會迂回和并進地進行。我從不滿足于一個清晰的面貌和風格,那樣對我來說太過無趣和枯燥,我怎能讓一種風格阻礙了那種創(chuàng)作過程中忐忑未知的樂趣呢!
FOTO:一些看似超現實主義的表達裝置也是你作品中的常客,對于這種視覺追求是你想強調的嗎?

董:我更愿意用神秘主義來形容你所說的看似超現實主義,這種暗示體現在我的多個系列作品之中,是我自身不自覺想要營造的美學形式,我借此來搭建不同文化間的共性,從而可以以實驗的方式尋找邁向哲學和社會學的途徑。
FOTO:在你的作品中能夠讀到一種詩意般的描述,這與作品本身希望表達的精神脈絡是否吻合,還是這種詩意是在以形式主義存在著?
董:圖像如文字一般,說白了也是一種媒介和工具,有人用它匯報工作,有人用它訴說故事,有人用它記錄時代,如果你從我的作品里感受的詩意,我想我應該是用圖片寫詩的。
FOTO:人在不同時期都會執(zhí)迷于某種“情結”,在你的一些作品中我讀出了“江南情結”,這種情節(jié)是否成了你在某一時期所圍繞創(chuàng)作的主題?

董:沒錯,我是從這里開始攝影創(chuàng)作之路的,這種情節(jié)貫穿了我的多個創(chuàng)作系列,即便是現在,或者以后的創(chuàng)作。對于“江南”這個題材,我不僅僅是有情節(jié),我還要表現這里如迷霧般深厚的歷史、文化,外柔內剛的品性。當然,這里所說的“江南情節(jié)”其實是指對整個東方美學的情節(jié),當今藝術家有責任把我們傳統(tǒng)的美學進行當下的精神延續(xù)。
FOTO:時間與空間轉換,精神與物質并存,生命與靈魂對談,這些在作品中所傳遞出的全新的表達,是否也是你希望引領觀者所思考的重點?
董:每個觀者都會有自身曾有的知識和情感經驗,我只希望我的作品起到觸動的作用,喚起觀者關照自己的內心。我從不著急觀者是否誤讀了我的作品,那正是作品存在的意義!
FOTO:創(chuàng)作的靈感通常由何而來?是否受到傳統(tǒng)文化與神秘美學的影響?
董:以前我大多從感性出發(fā)做作品,現在不同了,我越來越理性了,我需要清晰地判斷出腦子里冒出來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哪些是毫無意義的、沒有價值的,通常只有很少的想法值得一做。當然,我對傳統(tǒng)文化迷戀的熱情一直不減,我很樂意觀眾能從我拍的骷髏頭里看到東方傳統(tǒng)的山水精神。

FOTO:石頭、肢體、苔蘚、河流、花園、刺青,這些元素在你的作品中出現的次數較為頻繁,為什么會對它們感興趣抑或偏愛;它們的存在是否有其他含義或指向?你希望通過這些元素傳達怎樣的思想?
董:我的很多作品的確有“睹物象以致思”的嫌疑。“感物”,陸機稱之為“玄覽”,正是東方古典玄學的一個重要理論基礎。我常用的這些物件,不但具有歷史感,同時又都有社會學的意義。這些物件、符號是把當下經驗帶入迷霧般過去的一個載體。我選擇太湖石、水這些題材,不僅僅是出于我對這些物件的迷戀,還因為它們是古代畫家們常用的語言符號,是古代文人認識世界、抒發(fā)情懷的重要載體。而骷髏在西方古今繪畫中時常可見,它不僅出現在宗教繪畫中,也常出現在市井靜物題材的繪畫中,在當代,更是一個時髦、反叛的符號,骷髏是西方人認識生命、探究生死之意義的一個象征物。還有刺青,我覺得那是個體對身份認同的追求,暗含對世界的態(tài)度,多少有些挑釁的意味。

FOTO:聊聊你的新作品《無始無終》,名字由何而來?
董:無始無終是一個兼顧時間及空間概念的形容詞,我借這個標題來強調我不是在抽象的概念上來做這組作品的。有人會問我怎么開始做抽象作品了,其實不是,我表現的是時間和空間。

FOTO:在《無始無終》里實驗性的創(chuàng)作可否理解為你在傳統(tǒng)攝影暗房技藝上的一次探索?
董:可以這么理解。創(chuàng)作的樂趣就在于不斷地嘗試和創(chuàng)新,其實大多藝術家都是這樣的,不同領域的都是,沒人愿意停留不前。我喜愛一個人在暗房的工作狀態(tài),但也時常會提醒自己不要把作品做成“老照片”,同樣的材料不同的年代,你總要玩出點新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