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中東

我是朱英豪，一名攝影師。今天很高興能在這里跟大家交流一下我這些年的一些攝影體會。在這里（蝴蝶效應微信交流平臺）能夠讓權利更加平等，讓我這樣“野路子”的攝影師也有機會發聲。2008年以前，我一直在從事與攝影關系不大的事情，在公關公司、互聯網公司上班。前幾天在尤倫斯看張曉老師的展覽，我還在想，當年我也是給媒體發一沓一沓的公關“信封”，怎么沒能做出這樣的作品來。2008年辭職在家，想躲一躲奧運會，就一個人去中東待了半年。一方面想把自己的阿拉伯語撿起來，另一方面也想開始嚴肅地對待攝影這件事情。今天的分享就從我在中東拍攝的一些作品開始，慢慢切入到我這些年的攝影軌跡上來。

這些照片都是我在中東路上拍的，比較散，因為當時完全沒有要拍成什么樣子的概念，這種放空的狀態，現在回頭看也挺珍貴的。當時迷戀拍肖像，一路拍了很多人，包括土著、移民、還有中國人。

《游牧人》是當時在書店看到了相關的圖冊，就心動了，決定去找他們。那是在伊朗南部的一個山區，輾轉找到了他們，我在山上待了大概有一周的時間，剛好經歷了他們的“轉場”（從一個草場轉到另一個草場），剛好拍到了他們實際生活的一些內容。2013年，我又回到這個地方，重新訪問他們。草場沙漠化更厲害了，牧民生活照舊，依然沒有電，取水要去很遠的地方。

肖像是我開始拍照以來一直都很喜歡的。當時國外的一些攝影畫冊也給了我很大的影響，像奧格斯特·桑德這樣的攝影師拍攝的肖像，讓我很震撼，讓我也想拍這樣的肖像。人一直都是我關注的一個主題，一開始的時候，我只知道把鏡頭對準人本身，后來慢慢發現，未必是這樣，只要有人留下痕跡的東西，都是我感興趣的對象。從肖像轉移到別的地方，比如靜物和其他一些與人發生過關系的場所，都能激發我的拍攝興趣。

圖1這張照片就是《沙漠上的修道院》系列里的一幅，這個修道院位于敘利亞沙漠里的一座山頂上，過去絲綢之路的一條支線經過這里，至今沒有通車。20世紀70年代，一個叫保羅的神父來敘利亞旅行靜修，發現了一座一千多年前由埃塞俄比亞的一個王子在沙漠中修建的古廟，二戰時期被毀掉了，保羅神父就申請重建，目的是建立起一個東西方相互溝通的渠道。這里的東方主要指的是中東，西方主要指“911”之后的西方。保羅認為他們之間不能很好的溝通，是缺少這樣一個橋梁。

我記錄了在這個修道院里面，神父和他的同事們的一系列生活。他們聘任了許多當地的穆斯林為他們工作，建立了一個容納伊斯蘭和基督教的綜合圖書館，把不同文化背景的游客聚在一起，用不同的語言（包括古敘利亞語、阿拉伯語、英語和意大利語）做心理工作坊、開解訪客、冥想。當時這種做法很先鋒，引起了西方的一些關注。后來陸續有東西方的一些宗教界領袖跑到山上的巖洞里演講交流。這個修道院的很多活動在敘利亞戰火中停止了，因為正好是處在雙方交火密集的區域。后來知道保羅神父被綁架，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說起中東，很多人會認為危險，其實99%的時間都沒有問題，包括大家覺得很亂的地區。不是說我幸運，大部分人的感覺都一樣。中東對游客非常友好，而且伊斯蘭律法對很多違反教規的行徑處罰很嚴。那邊的亂，主要是民族和教派之間。但是現在ISIS（宗教極端主義組織）出來以后，就不好說了。

接下來這一組照片是我在敘利亞兩次旅行的集結。第一次是和平時期，第二次是戰爭開始，我有機會又去了一次，沒有深入戰場，在外圍進行了一些采訪和拍攝。

拍攝過程中遇到的人和事對我的創作有很大的啟發。就像一個多米諾骨牌一樣，是一個事件接著一個事件往前推進的。當時我沒有給自己任何的預設，所以其實每一張或者每一個成系列的照片，都是無心插柳的結果。

圖2這張照片是戰亂時期的一個場景，我在大馬士革的時候經歷了一次炸彈襲擊。離我們酒店三公里的地方炸死了50多人，兩個歹徒開著裝滿炸藥的車沖進了安全局。我們在酒店里一直被保安押著，出不去。后來終于解禁了，他們帶我參觀了事發現場，他們都已經做好了布置。也就是說，他們政府的情報部門行動還是很迅速的。雖然，他們是被炸的一方，他們還是拿出精力對媒體做了這樣的處理。

大家看到的那輛車就是當時炸安全局的車，他們還帶我們去參觀了醫院，他們把幾十具尸體都放在太平間。擺好場景，甚至設計好機位，應該怎么拍，才能拍出那種殘酷的血淋淋的感覺。

第一次離這樣的場景如此之近，這樣的經歷讓我感覺自己并不適合做戰地記者，雖然我懂一些阿拉伯語，又是在中東這樣的地方拍攝。但是我同時意識到自己處理危機的能力并不是很強，而且這種題材的照片西方的記者拍了很多，那我也在思考，我有沒有新的角度去拍這些題材。

像這張《沙發上的蘋果》，是一些隱喻式的表達。當時是一個保安在門外保護我，我拿蘋果給他吃，我們一起聊蘋果的來歷，這個蘋果代表了以色列和敘利亞的關系，是以色列投錢在有爭議的戈蘭高地上種出來的，然后他們把蘋果送給敘利亞以表達善意。有這樣一個寓意在里面。我自己的處理方法就是做外圍的觀察和拍攝。

這張照片是我在大爆炸當天拍下來的，個人覺得能夠表達民眾對當時大爆炸的現場反應。當然，你也可以說，這三個人根本就對爆炸沒有任何感覺，或者不知道爆炸這個事情，只是在匆匆的走路。但是從我主觀上來講，希望用這樣一張照片來表達當時的感覺，的的確確，我能感受到當時的恐怖氣氛。

我很敬佩那些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去追求新聞理想的攝影師，有些人很偉大，有些照片對戰爭和人都產生了歷史性的影響。但隨著媒體的極度商業化和惡性競爭，戰爭題材的攝影也越來越變味了。有些攝影師把它當做一個光環，為了“去哪里”而拍照，用PS造假（新聞攝影）；而且，拍攝的內容同質化特別嚴重，在一個現場我們真的需要一擁而上那么多攝影師嗎？有些人受某些所謂的價值觀驅使，看起來和很多受蠱惑的西方年輕人去ISIS（宗教極端主義組織）當雇傭軍沒什么本質差別。最近我看到一個紐約客的深度報道，就是講一個西方無知青年如何一步步邁入深淵，最終把自己葬送在敘利亞的。我自己當年在互聯網公司任職時也經歷過類似的事情，贊助大學生去珠峰登頂，現場直播。那些年輕人把站在頂峰當成了唯一的目標，暴風雪來了也不下山，很多人差點把命丟在了山上了。

我十年前放大了一張布列松的照片放在家里（就是畫冊上掃描放大，沒有版權概念），去年被我給拿下來了。我還是喜歡布列松，但以后我自己的發展方向不會是布列松，他也不會是我的榜樣。目前我比較喜歡的是美國攝影師塔倫西蒙。她對影像檔案的藝術運用以及一些場景的虛構都讓我很著迷。她對創作主題的選擇上形成一套帶有自我風格的系統，而且很年輕，很值得關注。最近在看《攝影師工作手冊》這本書，推薦給大家。收羅了很多杰出的攝影師的心得和技巧。每人特別簡單的一篇，每天可以看一篇，有些可以直接操作，有些進行簡單的思維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