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開羅/Caiiro
站在穆卡塔姆山頂俯瞰開羅,殘垣斷壁林立處就是“死人城”,最近一次去那里是看望老朋友哈桑,在他去世一周年的日子。Pan開車載著我,從馬阿迪出發,沿著尼羅河畔的河濱大道一路向北,我們早已習慣了沒有紅綠燈、司機們像F1選手般狂飆的路況。打開車窗,裹挾著沙粒的暖風,吹來開羅沙漠地帶特有的焦灼。
睡在墓地里的人看來生過往
說起開羅,記憶仿佛還停留在法老時代,是城市邊緣拔地而起的吉薩金字塔群,神秘而宏偉的獅身人面像斯芬克斯。而燦爛的古文明終究像夢般遠去了,如今的開羅,穆斯林成了主人,生生死死在伊斯蘭老區輪回。就在東岸穆卡塔姆山下,和西岸的法老陵墓金字塔相對,有一片埋葬普通人的地方——“卡拉法”公墓群,俗稱“死人城”。
“死人城”這個名字也許并不符實,僅僅幾十平方公里的區域內,住著超過100萬人,有自己的醫院、學校、雜貨鋪、咖啡館和水煙店,甚至有公交車緩緩駛在逼仄的小道上。而地下,則躺著無數逝去的幽魂,這里的墓大多無名無姓,若沒有當地人帶領,根本就無法找到想去的地方。大約五六百年前,開羅的富人在這里建造民居風格的墓地,雇傭守墓人在旁搭建簡易棚居住,久而久之,職業守墓人與家屬世代在墓宅扎根下來,不必交房租,這些住客的唯—工作便是守護墓地。正是因此,相比外面的車水馬龍,“死人城”還是散發著一股獨特的寂寥氣息。
像開羅的一顆灰色心臟,社會動蕩的幾年之間,這塊地方更為人所忽略,缺乏管理,時時面臨著停電缺水、垃圾滿地和治安差等糟糕狀況。之前遇到的薩利赫老夫妻告訴我們,他們住在19世紀埃及將軍易卜拉欣孫女墓地的院子里,與愛貓為伴,然而室內通風太差,只好把簡易灶臺搬到了室外。
哈桑也埋葬在這里,他是和Pan在大馬土革采訪選舉時中槍犧牲的,幾位阿拉伯老伯坐在一邊念《古蘭經》為他哀悼,年輕的人啊,這里成了他最后的歸宿。為他掃完墓,正值太陽落山,那是開羅最迷人的時刻,熱氣漸漸散去,混沌一片的陽光仿佛被無形的手聚攏,我們爬上半廢棄的清真寺屋頂,余暉灑在整齊排列的棺材上,照在已隨時光消逝的名字上。
與垃圾共生存城市角落的基督信仰
走出陰郁的“死人城”,繞過薩拉丁城堡,很快又是另一幅奇妙的場景,路邊堆滿了比房子還高的垃圾,不見了包頭巾的女人,小孩子光著腳在垃圾堆上玩耍,餐館、果汁店門口到處塑料瓶、紙箱碎、廚余垃圾,人們卻熟視無睹、泰然處之。和“死入城”僅僅一山之隔的“垃圾城”,是科普特基督徒的最大聚集地,它像一頭巨獸,每天吞咽著全開羅制造出來的1300多噸垃圾,還可以再利用的就由回收站分類處理,沒用的就拿來喂豬,這也是開羅唯一能買到豬肉的地方。最后一道工序則簡單而粗暴,光天化日之下直接焚燒,給灰蒙蒙的開羅上空又添加一層厚重感。
不斷有滿載紙板箱的大型卡車駛入泥濘小路,Pan叮囑我千萬不要打開車窗,盡管如此,還是有絲絲烈日照射后發臭的腐爛味道鉆入鼻孔。僅僅一窗之隔,外面的男人背靠著垃圾、悠哉地喝著紅茶,那股臭味似乎成了別有風味的配料,也許經年累月的生活改變了他們的嗅覺。垃圾,在這里是賴以為生的東西,憑什么去嫌棄它們呢?
開到山頂便是巖石教堂,建于靠山挖空的大巖石里面,罕見的古羅馬劇場下沉式結構,可容納5000人,做禮拜的時候,所有的信徒像來看演出的觀眾,聚焦于站在最下面的神父。沒有彩繪玻璃窗,沒有封閉式幽暗空間制造出來的神秘氣氛,只有巖石上刻著的浮雕壁畫,垃圾城的近6萬科普特基督徒定期來到這里——專屬于他們的信仰基地。
科普特人也許是我見過最熱愛拍照的民族了,我曾在老開羅創下了10分鐘內被5次要求合影的紀錄。這一回,剛走進教堂,一臉興奮的男人就把他出生沒多久的小嬰兒塞進我懷里,要我抱著他合影。可愛的是,科普特人僅僅喜歡被拍,并不會主動跟你要照片,留在相機上自己的影像足夠讓他們高興,僅此而已。
這就是開羅市中心的另一番光景,遠離尼羅河畔豪華游輪的光彩奪目,一切由信仰支撐,他們的生活作為傳統的一部分在延續,向上流通的可能性極小,守墓人的兒子仍是守墓人,而收垃圾的兒子仍做著一樣的生計。每當我走入這里,就像在徒步穿越千年時光,而這些浸泡在信仰中的人們,用他們叫人驚嘆的幽默,令人匪夷所思的熱情,讓我感受著這座城市最動人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