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N/紐約/New York
英語中的“Gentrification”一詞有“貴族化”或“中產階級化”之意。說的是城市中的貧窮社區,經投資者重建后,生活設施、居住設施巨大的改善。隨著高收入專業人士的遷入以及地價房價飆升,原本生活在此的低收入者因無法承擔高昂的生活費只能離開。上世紀80年代,“貴族化”還是紐約社會新聞里的新詞匯,30多年后的今天,街頭小販在抱怨生意不好時也會用它。
離開紐約十年后重返包厘街
包厘街(Bowery Street)曾是曼哈頓一個廉價旅館和救濟站會聚的所在。隨處可見的酒鬼、癮君子和無家可歸者讓紐約俚語里有了“包厘街叫花子”一說。而滿街涂鴉、眾多的夜生活熱點和棲息當地的藝術家,也讓包厘街成了紐約街頭藝術和地下文化的中心。不過,叫花子和藝術家其實都不是這個社區的主流人群,低收入的體力勞動者家庭和新移民才是包厘街居民主體。
因居民中低收入者甚眾,這里多價格低廉的雜貨店、小酒館、餐廳、舊貨店和一些性質可疑的店鋪。流光溢彩的燈飾店櫥窗映照著街角破損剝落的涂鴉,堆滿發霉成人雜志的店鋪外聚集著工休時喝咖啡的波多黎各人:透過中餐外賣店裝著鐵欄的窗口,一位無家可歸者正對著桌上的一盤炒飯靜靜地玩著拼字游戲:一些今天開張明天就倒的小畫廊積極熱情地展覽著無名藝術家的作品,想進去參觀?你得先繞過迎面踉蹌而來的醉鬼……20年前的包厘街便是這么一個集敗落、貧困于一體,又處處顯現個性與獨特的所在。
我離開紐約10年后重返包厘街。第一個感覺是不是走錯了?再看路牌,沒錯。接下來的感覺是這里怎么變成SOHO了?外墻鮮亮的公寓拔地而起,翻修一新的老樓成了高級食品店。廉價旅館倒還有,但全都躲在新公寓的陰影里。走了半天我也沒遇上一個醉鬼,倒是碰上了幾個打扮時髦、牽著小狗、一臉不覺柴米貴的年輕人。很快我就發現,昔日我常逛的那家無名舊貨鋪子如今叫古董店了,招牌又大又氣派。一張稍微看得入眼的大飯桌就開價上千美元。很明顯,包厘街的居民結構正在改變,有錢有閑的人多了。
包厘街最后戰旗的轟然倒下
其實,與近在咫尺的SOHO比,包厘街的“貴族化”起步較晚,發展得也不那么顯山露水。直到2006年,這里著名的CBGB夜總會宣布關張,才讓紐約人注意到了它的變化。2007年12月,由日本建筑師妹島和世和西澤立衛設計的新當代藝術博物館在包厘街開幕。這間被傳統社區保護者們稱為“文化貴族化標志”的巨型前衛建筑,徹底改變了包厘街的天際線。
這時,被動地看著包厘街越變越新,越變越貴的人們開始主動地盤點起包厘街上還有哪些未被“貴族化”的房產來。很快,一幢底樓墻面覆滿涂鴉的6層大樓進入了他們的視線。它是建于1883年的日爾曼銀行大廈,房主是攝影師杰一梅塞爾(JayMaisel)。在包厘街最落魄的1966年,梅塞爾花了10萬美元買下了這幢幾近被遺棄的舊樓。外墻上日積月累的涂鴉和梅塞爾屢次拒絕開發商向他購房的舉動,讓這座19世紀的老樓在許多反“貴族化”的草根人士心目中成了包厘街對紐約上城和金融資本所豎起的中指,成了一個社區維護其傳統面貌、拒絕被金錢吞噬的象征。但是,明眼人心里都清楚,包厘街正由金融資本的驅動蛻變為第二個SOHO,這是無奈的大勢所趨,誰也阻擋不了。果然,2014年,日爾曼銀行大樓低調地在紐約房市掛牌了。2015年2月,一家大型開發商以5500萬美元與梅塞爾成交,計劃在未來將其改建成一幢高級的商住兩用樓。包厘街拒絕“貴族化”的最后戰旗由此轟然倒下。不過,這事到此還沒完。面對建筑外墻上大量的涂鴉,開發商在開工整修前忽然提出了保留它們的要求。所以,在未來翻修一新的建筑上人們還能看到昔日包厘街的一線身影。當然,若誰想再往上畫點什么貼點什么,那肯定必進班房無疑。
我跟當地酒吧跑堂的麥克萊聊起此事時他說.“這跟整容拉皮后還不忘補一條皺紋差不多,全是騙人的把戲。”麥克萊曾經以包厘街為家,他覺得今天的包厘街雖然越來越漂亮了,但已失去了昔日的“那種氣氛”。我問他“這種氣氛”指什么?是敗落、廉價和貧窮還是藝術和文化?他無奈地搖搖頭.“我也說不好。但我敢肯定將來這里只會剩下時尚和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