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克集市 在大洋彼岸喝一碗蛤蜊濃湯

它叫蛤蜊濃湯，通體乳白色，里面有細小的芹菜，胡蘿卜、紅酒醋，黃油、奶油，以及蛤蜊。它包羅萬象，然則味道獨一。它需要用心熬制，卻以最樸素的面貌出現在美國街頭。在這個速食文化的發源地，它被理所當然的做成速凍食品，水煮即食；罐頭，開蓋即食；現成版，付錢即食；它是北美洲大多數海濱城市最常見的湯飲，橫跨食堂、餐廳、超市和路邊攤。

我最喜愛的蛤蜊濃湯，只有派克集市的一個小鋪煮得出。

蛤蜊濃湯，異國的“心靈雞湯”

我，一個留美的學子，和大多數漂泊的中國人一樣，生活緊湊而充實，上課、打工、泡圖書館、做研究，每一個黃昏和黎明，住地、學校、店里，輾轉往復，繁忙是一定的，心頭對溫暖的渴想也是一定的。

我時常匆匆的穿過賣唱雜耍的藝人，穿過鬧哄哄的海魚店和蔬菜攤，說一句“老板how are you，我要一碗蛤蜊濃湯，帶走”。然后再匆匆原路返回，回到學校，扎下頭，掩埋在一堆繁雜的事務里。

我不是富二代，美國的學費，說實話真心的貴，于是我拼命的壓榨學校資源，我對自己說，年輕這么短，時間鋪張浪費了，再后悔太晚。于是我讓自己馬不停蹄，不是在繁忙就是在路上，連聽老板回答how are you的光景也吝嗇的不肯給予。

有一次營銷課小組會議結束是在凌晨的4：50，我走出24小時的圖書館，天已經在由暗轉明。我干脆省卻卸妝上妝的小憩，朝寢室的反方向走去，去喝蛤蜊濃湯。

派克集市的美味不僅是傳說

西雅圖是西太平洋的港口城市。停泊著船只的海面與商場影院林立的城市樓宇間，有一塊名叫Pike Place Market——派克集市的過度區。最初，清晨歸來的漁民和菜農上岸擺攤，龐大的客流引來了手工藝者，流浪琴手，算命女郎，然后，藏在這移民國家的各色人種紛紛現身，說著口音濃重的英語，兜售起本國特色小吃。于是，集市對面的小街也因此熱鬧起來。

從前，有個本地人在這里盤下了一間小鋪子，賣咖啡給凌晨回來趕集市的漁民農夫，幾十年后，小咖啡店的美人魚圖標掛遍了全世界，它也同對面的集市一起，成了西雅圖的標志。再后來，派克集市因為這家咖啡店成了蜚聲全球的景點，全世界的游客千辛萬苦來到這家店，合影留念，并紛紛贊嘆：“啊！原來這就是全世界第一家星巴克”。然后，排起長長的隊伍買一杯并沒有任何區別的咖啡。事實上，這家星巴克比很多人心目中想象的更小，更破舊，但它卻是夢開始的地方。

中國式野心“偶遇”西雅圖的恬淡

我總是覺得，對面market里的那家蛤蜊濃湯店，很有潛力成為派克集市的第二個星巴克。我頭一回來，是在一個天還未亮的清晨，這間夾在魚店和蔬菜店中間，只能裝下一個小吧臺和兩張椅子的小鋪子，有我喝過的最鮮美的蛤蜊濃湯。

對于我這種喝遍天下的老湯客來說，稍稍一嘗便能品出湯料的高低水準，靜靜的喝了半碗之后，幾種非食譜材料混合的美味在舌尖和味蕾間翻滾，使我感到溫暖而舒適。三文魚的鮮爽和西紅柿的酸甜，讓這碗喝慣了的濃湯變得更加鮮香誘人，滋味獨特。對于如此“加料不加價”的善舉，店主憨憨地摸著他的后腦勺，操著口音濃重的英語說了句：“我平時就愛瞎丟些新東西放進湯里，只要自己覺得不難喝就賣。”我十分興奮，路也不趕了，坐上吧臺前的高腳椅，說“我若是你，就把配方做得更隱秘些，然后申請專利，推出另類特色的蛤蜊濃湯速凍版，罐頭版，濃縮版……再去研發姊妹產品，推系列，開連鎖，做濃湯界的麥當勞！”

店主是個中年白人，大腹便便，秉持著血統中與生俱來的憨厚和真誠。他記得我的名字，微微一笑，說“趁熱好喝，Crystal”，把湯往我面前推了推。“這么好喝，就在這里一碗碗賣太可惜了。而且只要肯創造肯把握，機會是無處不在的，你看對面的星巴克。幾十年前也就那么一間小屋子。”我有些認真了，語氣倔強的近乎執拗。

店主卻瞇起眼睛環顧了一下，指指周圍，說：你看這些“漁民，菜農”。

我點頭同意：“是的，脫穎而出是很難。可落實到每一天，你需要的只是繼續做事，像現在一樣，然后在心里悄悄埋一個大夢想，用腳踏實地向她緩緩靠近……”我還在滔滔不絕，店主就用看慣了的西方人紳士的微笑看著我，也許他早已厭倦了我的言論，但就是不打斷我，直到我發現自己的舉動有多么的不合時宜，他才說了句：“我是說，你看這些漁民和菜農，他們多快樂。”

我是東方人，雖然說洋文，吃洋餐，但與真正的西方人還是有著本質的區別，這種不同深藏在意識的深處，像一條冬眠的蛇。在萬物蕭索的隆冬，它會卷縮在那兒一動不動，但只要有一點光和熱，哪怕那光與熱只是臆想，也會蠢蠢欲動，然后就像春水融冬雪那樣奔流，決堤。然而，西方人不是這樣。可能我接觸的都是中下層人民，這么說大有以偏概全之嫌，但是當你閱讀他們本真的內心，他們更像是一顆顆安靜的小草，沒有那么多雄偉勇敢的心，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安靜的欣賞著外面的大世界。不增不減，不垢不凈。

空閑時的DIY濃湯

遇到空閑的時間，我也會窩在宿舍里，自己動手制作可口的蛤蜊濃湯，材料當然是從派克集市采購而來，新鮮的土豆、大個兒的胡蘿卜、西洋芹菜、生菜、鮮紅誘人的番茄，剛剛從大西洋里打撈上來的新鮮蛤蜊、三文魚、金槍，以及體型碩大的不知名的魚類，還有新鮮的水果，都是制作濃湯的美味輔料，集市里隨處可見，下班路上花上10分鐘，就可以全部買齊。

我最拿手的蛤蜊濃湯有兩種，一種是原味的，另一種是奶油的。先來說說原味的吧，它需要蛤蜊肉，湯汁罐頭一罐，土豆、咸豬肉、白洋蔥、面粉和黑胡椒粉少許，材料備足后，先把蛤蜊肉洗凈，切碎。切成指甲蓋大小即可，以保證咀嚼時完好的口感。隨后將咸肉切片用油煎，然后炒洋蔥，待洋蔥變軟變黃，再把煎好的肉碾碎放入鍋中，翻炒均勻，下一步就是倒入面粉，加入蛤蜊罐頭、蛤蜊肉，清水，煮開后小火熬制，20分鐘后，土豆削皮，切小塊放入鍋中，燉至土豆軟爛，加入黑胡椒粉和鹽調味即可。

奶油蛤蜊濃湯比較復雜一些，材料上比原味的多了大粗麥面包、半條奶油、鮮奶或者鮮奶油一杯，蛤蜊肉、洋蔥、土豆的制作工藝大體相似，只是大粗麥面包需要切去頂部，挖去里面部分，再將奶油放入鍋中融化，加入洋蔥、大蒜、咸肉丁，小火煸至香氣四溢，加入面粉，鮮奶，不停攪拌，隨后緩緩加水，土豆丁、蛤蜊肉，持續煮五分鐘，最后將濃湯舀入面包中，便大功告成了。

在地球的另一邊喝湯

記得有一個清晨，我坐在白人老板的店里喝湯，看見在這尚在熟睡的城市中，派克集市早早醒來的景象。海魚店外泊著卡車，漁夫卸下新鮮的海貨，扎好馬步，你扔給我，我扔給他，再由隊伍盡頭的扔上貨架。大伙齊聲吆喝，一呼眾應，滂沱得像小學課本里描繪的《安塞腰鼓》。

集市里面，蔬菜水果店，一排排的。果農不甘被漁民搶盡風頭，也學著“扔來扔去”的擺貨，扔歪了，水果在地上打滾前進，果農一路喊一路追。眾人哈哈大笑，果農撿起水果，跟著笑。氣氛太熱鬧了，我那雙跨在高腳椅上的半靴也不由自主的擺動腳趾，跟著一浪浪的吆喝聲踩起了節奏，“踢踏踢踏，嗨喲嗨喲”活脫像是踢踏舞與喊工號子的交響曲。

這時候，湯店老板不知從哪摸出一塊蘇打餅干，扔進我的濃湯里。看著我遲疑的樣子，他釋然地聳聳肩，做了個送驚喜的鬼臉說：“哈哈哈，好吃的，就像奧利奧蘸牛奶。”嘗過一口之后，我雙眼放光，忙不迭的向老板再要一碗來享受。可他又有聳聳肩，擺擺雙手做個“No，No”的表情“抱歉，我每天就這兩鍋，賣完回家，營業從沒超過17：50”，那表情很是得意。可這話著實讓我噴飯，哦不，是噴湯“嗨，我說這位先生，這里是著名景點，客流量多大你知道嗎？每天5：50關門少賺多少你算過嗎？”“正因為客流量夠大，所以營業到5：50，賺的足夠我全家花費啦”白人老板正正他的微笑，表明他思路很清晰，可這反倒把我整暈了，花了足足一分鐘時間，我的思緒從西太平洋的港口出發，繞到了東半球，再回到西半球，一番折騰之后才覺得有道理。白人老板絲毫不體恤我的恍惚，自顧自的說著：“我天晚上6：30回家，跟兒子打球；跟鄰居喝酒；跟妻子吵架。但今晚我們全家要去看樂隊演唱會，樂隊在我店里貼海報，我不收錢，他們就送我門票。”說著指指我的身后，轉身一整墻的海報充盈著我的視野。其實每每匆匆走過，這海報墻瞥見過很多次，如今細看才發覺海報種類繁多是我之前從未想到的，畫展、雕塑、展覽、演奏會、球賽，還有政客演講，花花綠綠，一張蓋一張，而且各類演出信息及時更新，簡直成了中國某些偏遠農村，村長家里寫滿各類信息的小黑板。

“我恨民主黨，但我愛我的生活”他用口音濃重的英語高聲叫了一下，像一句很有政治意味的口號，接著便踏上隔壁漁人吆喝的節奏，扭起屁股和肚子，顯出一副提早收工的輕松做派。

我一面喝濃湯，一面看他燒熱鐵板放肉餅和培根，他的頭頂是魚肚白色的天空，身后的港口燈光靜謐，船只挺拔，吹進窗口的風咸咸的潤潤的，他姿態夸張地揮舞小鏟，扭動身軀。我依稀記得有次催促他快點加湯時，他正對坐在店里的顧客說，我的店沒必要開門太早，但我喜歡和土佬們一起開市！

不知怎的，此刻我總是想起央視的一檔著名節目《你幸福嗎？》，于是張口便問：“中國現在流行街拍“你幸福嗎”視頻，我想錄個西雅圖版，到時可以來訪問你嗎？”面對我的發問，他再次憨憨的搔搔后腦勺“嗯，聽起來很有意思，不過你得允許我向13億中國人展現我的舞姿”說完，愈發賣力地扭起了他的大肚子。

因為上課、打工、做研究……各種繁忙，“你幸福嗎？”西雅圖版的拍攝計劃被我擱淺并遺忘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回匆匆去買蛤蜊濃湯，被“大肚子老板”攔住去路。他煞有介事的用小型攝像機對準了我的臉，故作嚴肅的問道：“Crystal，你是最后一個，請回答問題：你幸福嗎？”我愣了一會兒，想了一會兒，回答道：“嗯，我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