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年,也是這個時節,春茶怡人,烏米飄香,筍芽漫山,同事小劉開車帶著我們飛奔在湖?的林蔭大道上。锃亮的柏油路起伏著延伸向小鎮深處,路兩邊是高大的香樟樹,茂密的枝丫在空中幾近相交,將道路護佑在懷中,香樟再往外便是一望無際的茶園。后來得知,湖?的馬路有專人管理,真的是每日清洗。如今,上面飛奔的不只是我們的車子,還有湖?的旅游大巴,大巴是免費的,穿梭在宜興高鐵站與湖?的各個村落、景點之間,某種程度上其實是村民的免費班車。湖漢人的微笑,從心底漾開,灑在漫山茶園。
一處緩坡,一隊茶農正在采茶,小劉在我們的驚叫聲中將剎車一踩到底。小劉是標準的東北小伙兒,一米八出頭,長得頗有安全感,卻極為恐高,后來在竹海的纜車上被我們放肆嘲笑了一番。
前幾天剛剛下過雨,茶園的土還有些沾腳,片片茶葉卻翠綠得精神抖擻,帶著淡淡清香昂然而立,等待那只采擷的手。茶農很熱情,對我們七嘴八舌的詢問給予了最大的耐心,卻又難掩山里人的羞澀,遮遮擋擋躲避著鏡頭,那一抹嘴角的淺笑里,于是,有了一種溫暖的親切。
再次來到湖?,路依舊,茶園如故,順便還去參觀了擁有百年歷史的陽羨茶場。制茶車間里,已經炒了五年紅茶的徒弟依然只是徒弟,師傅在旁邊來回指導,不時抓起剛剛炒好的茶認真看著、聞著。手工炒茶一切在人,在心,在人與茶的耳鬢廝磨,心靈溝通。五年,不短,對制茶藝人來說,也著實不長。
臨走時,在門口偶遇茶場的第三代當家人,賈先生。八零后的年輕小伙子,微胖,戴一副黑邊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透著幾分儒雅之氣,講起茶場的轉型與未來卻是雄心勃勃。陽羨茶場本為國營,那時,賈先生的爺爺便是場里的制茶高手,后來,茶場改制,便將其接手過來。茶園還是那片茶園,這一傳承,已是三代。至賈先生,他希望能創造一種環境,讓更鄉人可以關注茶,切身體驗采茶、制茶,了解茶的前世今生。一行人握手、告別,轉身的剎那又提起新的話題,于是,再次握手、告別。一場邂逅,如此美妙。
陽羨自古出好茶,好茶便出在湖?。時值大唐,陸羽追尋青梅竹馬的李季蘭來至江南,然李季蘭天生優伶,眾星捧月,陸羽只得將其化作一道香茗,遠遠望著,默默欣賞。一日,常州刺史李筠棲邀陸羽一同品茶,陸羽驚云“芬芳冠世”、“可供上方”。陽羨茶從此黃袍加身,晉升唐貢,“天子未嘗陽羨茶,百草不敢先開花”的霸氣盛極一時。
自古茶禪一味,據說,最先發現陽羨茶之清味野香的便是一位僧人,后將其推薦給了常州刺史李筠棲。與茶同有千絲萬縷關系的,還有鼎鼎大名的金沙寺。寺廟原本是唐代宰相陸希聲為避難而建,后改為禪寺,香火鼎盛,文人雅士無不前往休養生息,蘇東坡便是其中之一。金沙寺的泉水清冽甘甜,用來沖泡陽羨茶最好不過。那時,陽羨茶上貢朝廷,會隨貢金沙泉水,用銀瓶裝之。蘇東坡亦是對茶道頗有研究之人,曰:飲茶有三絕,茶美、水美、壺美。這三美,細究起來,其根都在湖?。茶自不必說,水嘛,當然是金沙泉水。據說,當年,蘇東坡讓僮仆去金沙寺挑水,僮仆不堪往返勞頓,用其他水來代替,被蘇東坡識破。后來,蘇東坡便準備了兩種不同顏色的桃符,分別交給僮仆和寺僧,僮仆每次取水時都必須和寺僧交換桃符,便無法偷懶了。
說到壺,第一把紫砂壺“供春”也誕生在湖?。明朝時,供春作為書僮隨進士吳頤山來到金沙寺伺讀,閑暇時看到寺內老和尚用當地特有的紫泥捏制茶壺,飲茶參禪,便偷偷跟著學習。后來,他用老和尚洗手沉淀在缸底的陶泥,仿照金沙寺旁大銀杏樹的樹癭,也就是樹瘤的形狀做了一把壺,并將樹癭上的花紋刻在了上面。這把壺燒成之后古樸可愛,備受追捧,被人們稱為“供春壺”。自此,供春壺以傳奇的方式,影響著紫砂藝術的走向。
文人的故鄉有兩處,一處是他的血地,另一處是他的精神原鄉。陽羨有貢茶,有紫砂,有美泉,有知己,然后才有順理成章的“此山似蜀”。葉落歸根,蘇東坡將終老之地選在陽羨,早已將他鄉作故鄉。
陽羨茶、紫砂壺、金沙泉,飲茶三絕,在湖
。
想來,深山之中,禪房之內,與大師對面品茗,聽其談佛說法,該是一種難得的修為吧?遺憾的是,那日,隆平法師外出,在磬山崇恩寺未能得見。隆平法師自幼哮喘,1993年來磬山寺后,飲茶修禪,頑疾竟不治而愈。或許,幾百年前,正是這方天地靈氣吸引乾隆大帝之生父前來避世隱居。
遙想當年,天子乾隆布衣尋父,千里迢迢尋覓至此,該是怎樣的急迫心境?然其父卻避而不見,乾隆只得倒栽柏樹,抱憾題賜“天下第一祖庭”,并令重修禪寺,使之成為當時中國十大禪寺之首。
佛曰:春來花自清,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朋友說,磬山寺歷經滄桑依然屹立于山之坳,峰之巔,這里不是旅游景點,而是他們的精神寄托。
將要離開的那個下午,朋友帶我們去陽羨湖邊體驗新建的自行車道。一邊是蔚藍的湖水,一邊是高低起伏的碧綠茶園,踩一輛自行車,穿梭其間,任長發在春風里起舞。沒有喧囂,沒有煩擾,天地之間,春色剛剛好。
緩坡之上,兩位老人家正在采茶。老奶奶說,這片茶園里,只有這一隴是我們自己家的,其他都是茶場的。我們好奇:這么多茶自己喝不完會拿去賣嗎?老爺爺說,這一隴的茶炒出來也只有四、五斤,自己喝剛剛好,不賣!
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不是因為風景太遜色,而是因為太熟悉,熟悉到已經成為自身的一部分,無需過分關注,卻時刻在一起。茶與湖? 也是如此吧,自古至今,茶已融入他們的血脈,關乎生計,更關乎情調。
茶至三開,茶色漸淡,與湖?的緣分正如默許的期遇,在淡淡茶香中澄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