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路上的兩個人

有一年寒假，我跟高中同學劉澤旻兩人商量著搞一個拍攝計劃，拿著家里的一臺老富士單反相機，買了好多樂凱黑白膠卷，開始拍老家沙市的舊巷子，晚上就躲到廁所改的暗房里放照片。

他家住在解放路，長江邊上，路兩側都是老房子，四五家共用一個天井庭院那種，我們中學也在這條路上，再熟悉不過了。以前逃課去長江游泳，經常成群結隊從別人家穿堂過戶，這是到達江邊的捷徑，有時候趕上人家開飯，臉皮夠厚的話還能蹭口飯吃。我倆決定，就拍解放路，從西往東好幾百米，地毯式每天來回走兩趟。

冬天很陰冷，那些舊房子黑漆漆地更顯陰森，有個怪老頭住在拐角的小屋子里，點個豆大的燈泡每天畫油畫，是在那種廢棄的木板上，涂一些莫名其妙的顏色。他把我們趕走過兩次，兇得很，后來看我們每天都去，又邀我們一起吃飯，燉一鍋黑乎乎的，全是長江里的小魚，也不給米飯，他自己喝酒，喝多了就胡說，說什么他沒吃過一口皇糧，每天除了畫畫就在江邊釣魚，沒釣到就餓著。我倆有點怕他，飯也沒吃就跑了。后來把這事當笑話說給父親，父親很正肅地對我說：“他叫李林，很倔強的一個人，不過他說的都是真的。”

解放路上還有一個老太太，更怪，是劉澤旻發現的。她家好像從來不鎖門，家里除了畫就是破爛，那些畫稀奇古怪，跟破爛也差不多。好幾次她家里沒人，我倆在她家坐一會，瞎拍一通就走了，她在家也沒區別，幾乎從不說話，不過她不趕我們。后來劉澤旻的父親告訴我們，這個老太太叫李青萍，一生風云飄搖。若干年之后，我終于知道了李青萍是誰，想再去拜訪時，老人已經仙去。

有一天晚上，我在宋莊跟朋友喝酒，深夜局散之后我一人在昏暗的路邊打車，一個老人與我擦肩而過。好熟悉的樣子，瘦瘦小小，滿頭白發。他側目看我一眼，怪怪地笑了一聲，我幾乎快認出他時，他已走過，又站住了回頭對我說：“你拍我的照片，我還沒看到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