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和我相識于1977年,攝影師和作者通常都是這樣在工作中相識,或者說,如果稿費超過一美元一個字,那就可以算是派遣任務。德國的Geo請我們倆做一個關于富士山的有趣報道,每年有兩百萬日本人去爬富士山,其中不那么拘謹的會把這座圣山當作露天小便池。趁著晚上,我找了輛推土機把艾略特和他的梯子、燈、成箱的鏡頭等從山背面運了上去。這期間我有兩項重大發現,其一,艾略特是我多年來遇到的最有趣的人。仔細想來,實際上我想說的是,他是最能自得其樂的人,他比我認識的任何人都更容易從文字或者圖像中看出笑話來。其二,除了用他的話來說“干活兒用的相機”,他通常還會帶一個“愛好用的相機”,那是一臺用了很久的徠卡M3,配上50毫米標準鏡頭,裝著柯達Tri-X或者伊爾福HP4膠卷,這些膠卷都能用Microdol顯影液沖洗—這是黑白攝影的標配,本書中大多數照片都來自這一配置。
我們初識的時候我已經看過艾略特拍的一些照片。誰沒見過呢?我隱約知道他的大名,也看過他的一些拍狗的快照。其中一張總是留在我腦海中,那是一條小獵狗正在歡快地蹦跳,照片中剛好四爪離地,這是1968年在愛爾蘭巴利科頓拍攝的。身為作者兼未來攝影師,我不由好奇: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艾略特用他精湛的技藝在商業和新聞報道工作中打拼營生,以支持他不間斷的世界旅行,在這過程中他得以拍攝自己感興趣的照片,并最終集結成這本書。這本書的封底則是他商業作品的范例。可愛的小男孩、他的祖父、橫在自行車后座的法棍與成排的樹相映成趣,一切都帶有濃郁的艾略特·厄威特印記。這張照片看起來好像他自己愛好拍攝的那類照片,所有元素天時地利。但事實上,這是為法國旅游局拍攝的廣告片,仔細來看,就會發現艾略特成功的秘訣:他事先構圖并且把相機對好焦,還在路面上放顆小石子作為焦點的標記,當自行車后輪越過石子,他就按下快門。他想象豐富充滿智慧的拍攝風格和手段正是客戶所需要的。用艾略特自己的話來說,這是“創造性順從”。
天賦總會外顯,但艾略特的照片中始終有個謎,在這些記錄滑稽的、怪異的、著名的人物場景的照片中,無盡的魅力來自何處?艾略特拍下這些照片,大多因為它們正好出現在眼前。某種程度上,這份魅力的根源或許在于這個合集的體量。攝影語匯的基本單元不是單張照片,而是照片序列,那么這本書大概是以一種明顯風格來拍攝的、最長的照片序列了。如果有人用火柴棍搭出一比一大小的埃菲爾鐵塔,我們或許會不太情愿地報以欽佩,但觀看這本書的感受顯然不止于此。這些照片用彩色會不會更好?或許不會。
那是一個溫和的、樂觀的,甚至有些老派的世界,其中沒有暴力,沒有戰爭,沒有殘酷或者痛苦,沒有貧民窟,只有一些大宅子。這個世界有的是欣欣向榮的開端,甚至還有不少美麗結局。它基本上是城市中的世界:這顯而易見,因為大多數人都住在城里。這是一個有歡笑沒有惡意的世界,充滿了同情心、富有人情味的狗、肌肉男和肥胖女,還有德國人、日本人、法國人、英國人、美國人、俄羅斯人以及所有人,這是一個大同世界。顯然,這是經過選擇的視界。但是,所有可以塞進一個頭腦或者一本書的視界都已被過濾。我們在這里看到的是一個目光敏銳的人在生命之河上順流而下時的所見所聞,正如我們共同拍攝的一個片子中有那么一句臺詞(關于日本一家打扮成伊麗莎白二世女王號游輪的愛情旅館):“您好,歡迎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