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無聲,文化留痕,就像一部電影記錄片,肖全歷經十余年拍攝完成的《我們這一代》,是對中國20世紀50~60年代出生的文化藝術界知名人士進行影像建檔。此次展覽由著名策展人呂澎策展,選址成都當代美術館舉行,一時間文化名流四方云集,攝影圈也是轟動一時。
如果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還是一個文化英雄輩出的時代,那么攝影師肖全便是那個時代的見證者。肖全拍攝過的“我們這一代”,包括詩人顧城、芒克、北島,導演陳凱歌、張藝謀、姜文,音樂人崔健、竇唯、譚盾,藝術家張曉剛、何多岺、劉小東……他們是1980、1990年代文化藝術界風云一時的文化寵兒,是這一時代的一面面旗幟,而攝影師肖全卻以平實的鏡頭撫去這些文青身上的鮮花與光環,以黑白攝影再現了一個個真實生動的“凡”人內心的精神世界。

隱性力量
再回首,已二十余年,當作品全面呈于世人面前時,當年的熱血“文青”們都已功名久傳,肖全的拍攝采訪,因而成為了對那個時代文化特征的最直接認證,一位學法語的中國青年短短幾天帶法國朋友們來了4次。這個展覽也成了那個文化群體的集體追憶,當中國新音樂代表人物朱哲琴看到展覽照片里自己住過的地方,想起這里發生過的故事時不禁潸然淚下,予作者以緊緊的擁抱。對于“無關”之人,更是能脫離情感、主義等因素的思想羈絆,一位中年婦女在聽完肖全現場導覽講述后,動情地說:“你給成都的這塊土地增添了文化厚度”。
肖全文采極好,又是一位善于表達的攝影師,這應該與他多年拍攝采訪的歷練有關,還沒等我將一堆預設的疑問提出,他便主動介紹起引領他進入攝影大門的一幅照片:1988 年,在一份由數頁復印件構成的“雜志”《象罔》中,肖全被美國著名詩人、意象派的代表人物龐德(Ezra Pound)的一張照片深深吸引——典型的歐洲紳士,禮帽、大衣,在翻開的白色襯衫領口襯托下的細方格西裝,還有一根手持的拐杖。這是龐德于1963 年在威尼斯的照片,有時間痕跡的臉在這個古老的城鎮環境的呼應下,構成了一個可以不斷解讀的形象故事。
追溯肖全攝影之路的開端,還有更隱秘的跡象:“我在高中的時候喜歡畫畫,高三那年,我得到了一張北京電影學院的招生簡章,我激動得不得了,當時太想去了,但是在20世紀70年代,要去趟北京幾乎是一個夢想,因為家里沒有這個錢和能力,所以很快我就自愿放棄了。后來我去北京電影學院給戴錦華拍照的時候,有說不出的滋味——如果在部隊里沒有開始攝影,走這條路的想法都沒有了,因為攝影在那個年代是一件特別奢侈的事情,一般的家庭不可能有照相機。”
那個年代攝影是一種奢侈,但要拍到如此眾多的文化名人,無論對于職業攝影師還是媒體攝影記者簡直就是一種不敢想的奢望。當年的采訪拍攝自然不會像現在的資源這么顯性,所以其曲折性也便成為了作品所包含的隱性力量來源之一。
惺惺相惜
肖全因拍攝那個時代的名人群體如今也成了攝影名人甚至文化名人,而那些名人也因照片的二次出版及展覽呈現為一種文化群體現象而被大眾再次聚焦。肖全是幸運的,他實現了自己心之所愿,打通了穿越這群文化人內心的一道道曲徑幽深的大門,而他的最大幸運是:通過攝影竟然串連起了那個騷動的文化時代。當然,這并不能簡單地用“幸運”一詞概括。

肖全說拍攝渠道之初的拓展得益于著名藝術評論家、策展人呂澎,肖全對于呂澎的敬重也是發自內心:“他是個隨時隨地都可以工作的人,無論是等飛機的間隙,還是聊天的空檔,他的勤奮就像張藝謀一樣,沒有不努力就成功的天才。同時,他幫我打電話,寫介紹信,這就如為我打開了一扇門的同時,又讓我看到了另一扇門”。肖全做事情也應是秉承這一理念,他的此次攝影展除了作品出彩,展場的細節實現也是做到了極致,大氣的展廳,統一的灰墻,精細的投影,具有情調的燈光,這令很多專業的策展人為之贊嘆。
現在看來,所謂“知音難覓”、“曲高和寡”等詞也只應屬于那個過去了的沉寂時代。而即便那時,肖全的拍攝工程仍可謂如魚得水,因為他找到了那個不甘墮落,總是在深沉發聲的文化群體。他之所以能走近他們,走入這一群體,走進他們的內心,是因為他那純凈而又真誠的內心。
由于肖全的真誠,被拍對象自然而又自在,肖全的作品更被詩人柏樺評價為“拍誰就是誰一生中最好的照片”,而這一對肖全的定義就此被那個時代的文化群體所認同。肖全也流露出毫不掩飾地自豪:“他們喜歡我,喜歡站在我的鏡頭前。照相機就像我身體的一部分,接受了我就接受了我的相機”,他的表達就像孩子一樣天真,不刻意、不掩飾、無雜念,智慧而又平和。對于一個有相當判斷力的人,他的被拍對象在看過他之前的照片后都回以應有的真誠。這是一種氣場的融合,更是一種才氣的惺惺相惜。
成名5分鐘
在這觀點喧囂的時代,審美噪音的出現無法避免,我們已經很難再看到“肖全式”純凈的名人攝影,再難見到人們臉上那種沉寂的時代氣息。而不管時光如何穿梭,歲月如何流失,作為藝術品,作品里美的元素永不會缺席,這正如蘇珊桑塔格所論證的,作為藝術之美始終具有一種“堅固性”和“不可避免性”——這是我們對于藝術作品的喜好和贊賞,以及從中吸取能量的判斷依據。這美不是漂亮,無關性別,無論關系,不涉及利益,不在意是否有趣,出離情感,超越情愛,甚于生死。

肖全的作品,美從未消失過,但或許在肖全心里,美應是真與善的結合。
肖全的攝影是一段時間的定格,事態的凝聚,事實的凝結,肖全的攝影成就了一個時代文化的顯性歷史,再現了一代文化人熱情沖動、精神迷惘與情感糾葛的時代面孔。歷史如潮向東涌,每個人只能屬于一個時代,每一顆雄心的落寞,都寓意著屬于這個人的時代的失守。每一個英雄都注定要被取代,可令人遺憾的是,不是所有沖上去并取而代之的人物都是英雄,所以,還有多少文化英雄值得我們去敬仰?況且如今已是大眾消解英雄的時代,正如波普藝術的倡導者和領袖安迪·沃霍爾所言:“未來每個人都有機會成名5分鐘”。

這個時代已經來臨,電子垃圾般的圖片塞滿電腦硬盤便是極好的證明。
歷史的輕與重

沉迷是一種自救的無力,而盲從是一種集體的無意識。不是無人感知,影像本身是帶著預警機制和元素功能的,而很多的攝影人也保持著對于整個時代的清醒與自覺。“作為一名專業的攝影師,要有觀察世界和表達世界的能力,要明白做藝術的原動力是什么,要回歸到對藝術、對人本的態度中去。”肖全提到了采訪過的攝影家呂楠、張海兒,他們仍在持續地關注生活,一往而深地熱愛著攝影。“呂楠說我與他這樣的攝影師是思想記錄者,是影像作家。而現在的攝影人多沒有這樣的要求,更多地是把攝影當成娛樂與消遣。”肖全所指出的,正是現在中國攝影現狀整體仍呈沙龍攝影的無力狀態。

肖全曾應主編李媚之邀加入她的《現代攝影》團隊,那里被譽為攝影界的“黃埔軍校”。肖全對于攝影的認知,不知是否因此變得更加地厚重,而說肖全攝影人生的厚重,更多應是因為肖全通過攝影呈現出了一個時代文化群體的百人百態。這個“群體”,是那個時代的文化建構者,肖全,則借助于攝影成為集文化史的視覺呈現之大成者。我們通過《我們這一代》對于這一 “群體”概念的聯想,也籍由探討“文化”之輕與重轉而成為探討“歷史”之輕與重。

海納百川,成就肖全,文化的輕與重,都會刻印在每個人的心底,并產生由內而外的烙印,歷史的輕與重則決定了其是否會有更多機會得以顯性呈現曝光。攝影有能力挖掘記錄這種呈現,卻無力叫醒裝睡的人,若感懷人類,拍與不拍,內心都必存有一絲對于影像的敬仰。而具備了悲天憫人的大情懷,歷史無論輕重,人生亦皆不可怠慢。
肖全禮佛,故應相信“輪回”,或許在他心里,關于時間的消長要與生命的輪回有著一樣的份量。這或許也是為什么肖全遲遲沒有再度舉起相機對準同淌過那個時代河流之文化群體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