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頔
(中國傳媒大學電視學院,中國 北京 100000)
張藝謀導演的電影《歸來》是一部兼具歷史內涵和藝術特色的作品,改編自作家嚴歌苓的小說《陸犯焉識》的尾點。描寫了知識分子陸焉識與妻子馮婉瑜的在大時代背景下的情感變遷故事,“把時代和歷史的沉淀放在后面,而呈現在眼前的是個人的等待、企盼和堅守。”[1]
《歸來》的主題是含蓄內斂的,表現出特有的悲情時代下主人公小家庭的悲劇。為了烘托出悲情的主題,在主題音樂方面,導演嘗試著做減法,選擇了單一的鋼琴、小提琴獨奏,主旋律優(yōu)美婉轉中帶有一絲凄涼,如同一首緩緩道來的詩歌,不緊不慢,感人至深。音樂在塑造主人公性格的同時,與單一深沉的時代色彩交相輝映,不斷地敲擊著觀眾的心靈。尤其在幾處高潮時加入了無歌詞的女聲哼鳴,讓憂思的情緒不斷蔓延。
值得注意的是,鋼琴獨奏并不是導演為了匹配主題而隨性選擇的旋律。筆者認為,在演奏樂器的選擇上該影片也有其獨特的考究。在高潮段落,陸焉識為了幫助妻子馮婉瑜恢復記憶來到家中彈鋼琴,與妻子相擁而泣,陸焉識彈奏的旋律便是《漁光曲》,而鏡頭內鋼琴演奏的聲音剛作停頓,畫外主題音樂又以女聲哼唱的方式漸起,這種畫內畫外的呼應是影片在主題音樂構思上的一大亮點。
《歸來》在敘事上有三個時間段,一是文革期間陸焉識越獄后又被捕,二是文革結束三年后陸焉識的歸來,三是很多年后陸焉識夫婦滿頭白發(fā)去火車站“接人”。具體到每一時間段甚至每一幕場景,導演和音樂指導都有細心地琢磨當時時代背景,并選擇最具年代特色的音樂,將觀眾瞬間拉回那個年代。
在影片開頭,《娘子軍連歌》的歌聲一響起,熟悉那個時代音樂的觀眾立即能夠將時間定位在文革期間。而之后《紅色娘子軍》選段在多處出現,音樂節(jié)奏十分緊湊,可以從側面反映此時人物的心情。
此外,在影片三個不同時間段之中,大街上播放的歌曲是各具時代特征的。例如文革期間第一次馮婉瑜奔向火車站與陸焉識會面時,街上播放的是慷慨激昂的革命歌曲;而文革后馮婉瑜去火車站“接人”的路上,播放的是《年輕的朋友來相會》,歡快的旋律再也沒有惶恐的緊張感,但婉瑜的狀態(tài)仍令人擔憂;第三個時間段出現了晨練的歌曲,表現出在新時代人們追求健康,不再籠罩在革命主題的生活之下。在影片后半部分電視機傳來了春晚中李谷一演唱的《鄉(xiāng)戀》,這樣的場景音樂讓觀眾聯(lián)想到過年時的團圓,與陸家形成反差,突出悲劇的主題,也為后文馮婉瑜送餃子的段落做了鋪墊。
電影聲音的風格大致可以劃分為現實主義風格和表現主義風格。現實主義指對自然或生活做準確、詳盡和不加修飾的描述,在生活真實的基礎上獲得的藝術真實。[2]電影《歸來》中,現實主義的聲音設計手法貫穿于整部影片之中。
例如在女兒丹丹跳芭蕾舞《紅色娘子軍》時,排練廳內舞鞋與地板摩擦發(fā)出的噠噠聲,戰(zhàn)士拿起槍桿發(fā)出的咔咔聲,都是盡量去還原當時客觀場景的真實聲音。影片中出現了多次下雨的情節(jié),與情節(jié)、人物心理的設計直接相關,而不同場景雨聲音量的大小、雨聲所占聲音的比重都與畫面內容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
表現主義的手法在影片的前半部分陸焉識偷跑回家慢慢轉動門把手門卻沒開的情節(jié)有較為顯著的體現。此刻屋外的雨聲被刻意的屏蔽減弱,房間內靜的仿佛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而鏡頭特寫給陸焉識轉動門把手,唯一能聽到的聲音便是老化的門把手轉動發(fā)出的金屬音響效果,[3]同樣的處理還可以在影片第二段落的丹丹喊了聲“爸”的情節(jié)體現出來。這些特殊處理化的聲音與正常狀態(tài)形成鮮明對比,從而更形象地刻畫人物的主觀感受。
聲音細節(jié)設計最基本的出發(fā)點是故事中的地點、人物、時間、事件的基調,而在敘事視點層面的斟酌、片頭片尾音樂的考慮、過渡音效的設計、畫內畫外聲音的對比等等都能為聲音細節(jié)的設計提供幫助。在《歸來》中筆者就發(fā)現了幾處十分典型的案例。
1)敘事視點上主客觀的結合
視點決定了觀眾觀看影片的角度,進而決定了觀眾理解聲音和畫面的切入點。好萊塢著名聲音設計師蘭迪·索姆在一次采訪中指出:“電影中最有力的聲音設計段落就是那些主觀視點段落。主觀視點段落為聲音設計提供了很大的空間,因為一旦觀眾意識到他們所看到和聽到的一切來源于某個人的主觀感受,電影制作者就可以為所欲為地制造他想要的一切,而觀眾將無條件地予以接受。”[4]
在電影《歸來》的第二部分段落,陸焉識在晚上進入家門幫馮婉瑜蓋被子,馮從睡夢中驚醒,哭嚎著將陸趕出房門……在這一段中,鏡頭上存在著主客觀視角的切換,當陸焉識去給馮婉瑜蓋被子的過程中,鏡頭從客觀視角切換到馮婉瑜的主觀視角,看到的是被子向鏡頭前蓋過來,此時環(huán)境聲的音量也發(fā)生了細微的變化,主觀視角馮婉瑜從睡夢中醒過來時周圍的環(huán)境是寂靜無聲的,而客觀視角中環(huán)境聲是能夠被察覺的。這樣的主客觀視點的切換存在著導演一定的動機,借此表現矛盾沖突發(fā)生前人物心理發(fā)生的微妙變化。
2)片頭的火車轟鳴聲及片尾女聲哼鳴
一部佳作必然需要一個良好的開頭,而開頭配合什么樣的聲音至關重要,它能幫助影片設定氛圍、提供情節(jié)發(fā)展關鍵信息、交代角色故事背景等等,讓觀眾能很快進入到觀影狀態(tài)。《歸來》的開頭選用一段火車橫向駛過發(fā)出的巨大的轟鳴聲作為開頭,而這里的火車轟鳴聲便包含著多層寓意。
3)畫外空間的拓展,進行渲染或對比
在《歸來》中,張藝謀在畫面色彩方面運用淡寡的色彩配合簡潔干凈的背景來營造氛圍。然而部分場景狹窄的室內光線較為昏暗,畫面為馮婉瑜對著鏡子梳理鬢角,想要表現冬日天未亮但卻已至清晨的信息,導演采用了在畫外添加鳥鳴的音響效果,從而讓觀眾透過畫面能夠提取到時間信息:已經來到了新一天的清晨,馮婉瑜正在梳妝準備去車站接丈夫。這里鳥鳴聲的添加便起到了闡明畫外信息,渲染氛圍的作用。
而在影片第二段落過年陸家卻無法團圓的段落,窗外能夠傳來清晰的炮竹聲,這里炮竹聲的設計既是還原過年時候的客觀環(huán)境聲,又能夠使得畫面空間得到拓展,通過屋外節(jié)日氣氛的濃厚熱鬧與屋內家里的冷清形成強烈的對比,從而更進一步烘托悲涼的氣氛。
在拉片的過程中,筆者發(fā)現,影片中人物但凡出現“閱讀、凝視”的動作,往往音樂會與之相配合,并選用單一的鋼琴或小提琴獨奏。具體的情節(jié)畫面與聲音的配合見圖1。
由圖1中可見,導演之所以選擇特定的鏡頭進行配樂是帶有一定動機的,而聲音的動機為的是表示某種含義和意圖。故事中重要的情節(jié),場景想要傳遞給觀眾的信息,是需要通過聲音動機的運用,來將觀眾引導到關注焦點,注意力吸引到某些細節(jié)上。[5]在《歸來》中,凡是主人公進入閱讀或凝望的狀態(tài),往往進入了情感的抒發(fā)點與情緒的高潮點,此時導演為了傳達某種含義,進行人物與空間的塑造,選用專一的旋律進行配合,從而給觀眾以引導和期待。

圖1
而影片中反復出現單一的鋼琴伴奏是值得探討的一點。從積極層面來看,鋼琴旋律的統(tǒng)一能夠使得整部影片顯得整齊劃一,風格鮮明突出,通過不斷強化音樂效果給觀眾留下深刻的印象;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人物的狀態(tài)和心理是不斷在變化的,在情緒需求高于音樂屬性的情況下,單一的獨奏很難表現出情緒前后的變化以及人物復雜的心理。
音樂情緒單一導致的問題同樣出現在整部影片情緒的高潮段落:陸焉識彈起家中鋼琴企圖喚醒馮婉瑜的記憶,馮婉瑜哭泣著與陸相擁后忽然情緒驟變,將陸推開。在這一部分,情緒漸起時鋼琴與女聲的配合是點睛之處,但當情緒突變時音樂卻絲毫沒有發(fā)生變化,這就容易讓觀眾的情緒滯留在原處,導致情感把握的不準確。筆者認為,更為恰當的方法是當馮婉瑜臉色稍稍開始變化時,音樂也給予一定鋪墊與暗示,通過轉調或漸強的方式讓情緒驟起,在馮將陸推開的剎那音樂也驟停,從而將驚訝恐懼的情感抒發(fā)到極致。
電影的影像符號畫面所傳達的意義,即“象”與“意”,而富有文化意蘊的意象一定滲透了張藝謀個人的主觀情感和價值取向,通過構圖、色彩、聲音等讓觀眾耳目一新。[6]火車作為具體的意象,能夠在電影中起到傳遞情感和襯托主題的作用。在《歸來》整部電影當中,火車轟鳴聲不僅出現在開頭,之后的多處段落也反復出現,與開頭相互呼應,從而形成段落感與整體節(jié)奏感。
電影的藝術不僅是純粹的畫面藝術,同時帶給觀眾的是視聽藝術。給觀眾帶來聽覺的感官享受是一部優(yōu)秀電影應具備的要素。
張藝謀的電影《歸來》在聲音構成上,通過做減法的方式,向觀眾深情訴說但卻簡單親切,成為了整部影片的亮點。在聲音設計上也通過現實主義與表現主義風格的結合、主觀客觀視點音樂音響效果的配合、典型意象音效的選擇、典型情節(jié)環(huán)境音樂設定的動機等使得影片更具個人風格化,而筆者認為單一主題音樂和重復音響效果的選擇是該影片值得商榷之處。
[1]劉陽.用電影勘探人心[N].人民日報,2014-05-19(012).
[2]王玨.電影聲音設計的概念及方法[J].當代電影,2010(03).
[3]李立.電影表演:情緒、情感的藝術[D].重慶大學,2011.
[4]游飛.觀看與呈現:論電影化的視點[J].當代電影,2009,11:65-71.
[5]趙婷婷.王丹戎電影作品中聲音設計的研究[D].哈爾濱師范大學,2012.
[6]范麗云.張藝謀電影意象的詮釋[D].浙江大學,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