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姆佐夫之問

陳君

剛被暗殺的涅姆佐夫是20世紀90年代俄羅斯政壇炙手可熱的人物。

1997年，38歲的涅姆佐夫被任命為負責經濟改革的第一副總理，同年11月又被任命為燃料能源部長，集多項權力于一身，一度被外界認為是葉利欽最有希望的接班人。就在第二年，俄羅斯金融危機葬送了他的政治前程。很快，涅姆佐夫成立了“青年俄羅斯”運動，于1999年8月加入俄羅斯“右翼聯盟”。2008年涅姆佐夫發起建立了反對派民主運動“團結”，經常發表反對現政權、反對普京的言論，抨擊普京。

2012年，就是涅姆佐夫聲稱，俄總統普京坐擁20座宮殿與別墅、50架飛機與直升機、4艘豪華游艇。2013年9月他當選為雅羅斯拉夫爾州杜馬的議員，被西方多媒體稱為俄羅斯政壇上自由反對派的代表人物之一。

2015年2月27日23時40分，55歲的涅姆佐夫正與23歲烏克蘭模特女友漫步于紅場、圣瓦西里大教堂附近莫斯科河的卡梅尼橋上，兩名槍手連開數槍將其殺害，隨后駕車逃逸。一時間全世界注意力都聚焦于莫斯科，聚焦于這個俄羅斯政壇曾經的政治明星。

涅姆佐夫1959年生于黑海之濱的索契市，1985年獲得高爾基大學的物理-數學的副博士學位。涅姆佐夫被殺后，目前已經有了若干個版本的猜測，其一是出于政治原因，俄政府發言人認為“目的是破壞俄國內的政治穩定”;也有猜測是由于涅姆佐夫生意上糾葛導致其被殺;或由于涅姆佐夫對巴黎“查理周刊”所發表的不當言論召致極端主義分子的報復;或者來自烏克蘭的某些政治勢力;人們甚至猜測緣于涅姆佐夫身邊年輕的女伴，因家庭、感情因素導致其被殺;此外右翼勢力與阿斯馬耶夫領導的車臣極端分子也是被懷疑的對象;烏克蘭總統波羅申科則稱由于涅姆佐夫掌握了俄軍直接參與烏克蘭東部地區沖突的證據，俄官方為掩蓋事實真相才痛下殺手，將涅姆佐夫被殺與烏克蘭危機聯系在一起，使局面更為錯綜復雜。

案件發生后很多人對能否破案表示悲觀，因為過去俄羅斯政壇發生的數起謀殺案最后都是無果而終。在俄羅斯新聞網站所做的調查中，80%的受訪者認為案件相真相很難得到澄清。

3月7日俄國際文傳電訊社的報道中，引述俄聯邦調查局長博爾特尼科夫話說，聯邦安全局抓獲了兩名來自高加索地區的嫌疑人，并有消息認為雇兇者來自國外。但在俄羅斯媒體中，有關真兇的猜測的各種版本仍然層出不窮。涅案或將如在烏克蘭東部地區被擊落的馬航M-17班機一樣，成為難以破解的謎團。

誰是涅姆佐夫之死的受益者？是普京嗎？普京曾經的克格勃官員的背景，強勢的執政風格，被殺者作為普京批評者的角色都給人以想象的空間。事實是，明斯克四方協議簽訂后，烏克蘭東部的緊張局勢暫時得到了緩解，國際原油價格的大幅度反彈，盧布兌美元、歐元匯率上升，一年以來，俄羅斯面臨的復雜地緣政治環境與不斷惡化的國內經濟形勢已得到難得的喘息機會。對于普京而言，俄羅斯目前最需要的是穩定，殺掉涅姆佐夫無疑是得不償失的。

面對涅姆佐夫被殺后引發的亂局，普京和俄羅斯官方是最希望快速偵破案件的一方——找出謀殺涅姆佐夫的原兇，平息涅姆佐夫被殺所引發的政治風波，不給西方國家制裁俄羅斯的借口。所以涅姆佐夫被殺后，普京和梅德韋杰夫均對涅姆佐夫被殺表示哀悼，俄護法機關多次表態要全力偵破案件找到真兇，并在第一時間通過媒體公布案件的調查進展情況。

普京更是在3月4日內務部會議上要求盡快破案，同時要求降低俄羅斯的犯罪率，打擊極端主義勢力。在涅姆佐夫的葬禮上，政府還派出副總理、農業部長等多名高官參加，并一再表態俄將加快對案件的偵辦。

一些俄羅斯政要也紛紛表態，俄共領導人久加諾夫認為，涅姆佐夫的被殺是對全體俄羅斯人民的挑釁。俄羅斯原子能機構的負責人、涅姆佐夫曾經的同事前總理基里延科，談到涅姆佐夫被殺的原因，“如果別列佐夫斯基（已于2013年在英國去世）還活著，人們一定認為是他派人做的，讓我們看看誰會從中受益吧，我們不會猜測……之所以選擇在這樣的地點，目的就是破壞國家穩定與政治秩序，涅姆佐夫無疑是一個理想的目標。”

涅姆佐夫的被殺給國內反對派、美國和歐盟打擊普京提供了新的機會。西方國家政治領導人第一時間對涅姆佐夫刺殺做出極為激烈的反應。美國總統奧巴馬是第一個表態的西方領導人，他稱涅姆佐夫被殺是“野蠻的”和“惡性的”，涅姆佐夫全力地為俄羅斯公民爭取自己的權利，稱在2009年與涅姆佐夫在莫斯科會面時分享了自己的看法。奧巴馬在官方聲明中還要求俄羅斯開展公正和透明的調查，將兇手繩之以法。美國、歐盟已經決定對俄調查涅姆佐夫被殺案進行全程跟蹤，并威脅將根據俄方對案件的調查情況來決定是否對俄羅斯實施新的制裁措施。

西方媒體也對涅姆佐夫被殺事件大肆報道，雖然目前還沒有明確的調查結果，但不少媒體曾暗指普京、俄羅斯政府應對涅姆佐夫被殺一事負責。美國《華爾街日報》更是將涅姆佐夫稱為俄羅斯反對派的領袖，且特別強調命案發生于反對派在莫斯科舉行反政府游行的前夕，某些媒體配發的涅案報道的新聞圖片背景則是特別突出了案件發生地與俄羅斯政治的中心，普京的辦公室所在地——克林姆林宮不遠，其目的與指向昭然若揭。

西方國家給予涅姆佐夫高度的重視，英國前首相梅杰，美國、法國、英國、愛爾蘭、瑞典駐俄羅斯的大使、立陶宛首都里加的市長和德國政府代表都參加了3月3日涅姆佐夫的葬禮。但《紐約時報》則發表了不同意見，指出這些媒體顯然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實，此前涅姆佐夫是雅羅斯拉夫爾市杜馬的議員，一直從事商業活動，確實長期同西方一些有影響力的人士保持友好的關系，而與西方某些人士則關系不佳。

殺害涅姆佐夫的真兇還在逍遙法外，人們更關心他的死對目前俄羅斯國內外局勢會產生何種影響？

首先，是要認識到目前克里米亞問題所引發的烏克蘭危機，來自美國、歐盟的外部制裁正在改變俄羅斯國內政治生態。烏克蘭危機后美國、歐盟對俄羅斯實施強大的經濟制裁，試圖迫使俄羅斯妥協、讓步;但在西方世界的強大壓力下，俄羅斯社會表現了前所未有的團結與高度的凝聚力，歷史的經驗表明，每當俄羅斯民族在面臨外部侵略與威脅時，都會快速消弭內部的分歧，團結一致對外，在這種心理作用之下，西方世界的制裁只會使民眾更加堅定地支持普京。

在今天的俄羅斯政治舞臺上，無論是涅姆佐夫還是其他政治人物，他們對于俄羅斯政局影響力已遠無法同“普京大帝”相提并論，特別是克里米亞并入俄羅斯后，普京的人氣指數空前高漲。在2015年2月俄民調機構舉行的民意調查中，其中有85%被調查者表示，如果當前進行新一輪總統選舉，他們愿意把票投給普京，而2012年普京第三次當選總統時得票率為63.6%，這樣的支持率無論是對普京個人還是其他政治人物，在俄羅斯政壇上都是前有未有的。

有學者認為正是克里米亞的回歸，滿足了俄羅斯民眾對曾經大國榮光的心理需求。如記者的俄羅斯朋友所言，“由于美國的制裁，國際石油價格下跌、國外資本撤出，俄羅斯經濟發展確實遇到了困難，盧布貶值使我們去意大利旅行的費用更加昂貴，但我們可以去索契或者與親友在家中共度假期。重要的是克里米亞重回了俄羅斯的懷抱，俄羅斯正在解救烏克蘭東部的兄弟，這就足夠了。”

其次，目前反對派勢力在俄羅斯政壇的影響力日益式微。第六次國家杜馬選舉后在僅統一俄羅斯黨、公正俄羅斯黨、共產黨和自由民主黨進入到國家杜馬，其他黨派因為得票率沒有超過7%的門檻無法獲得杜馬的席位。除統一俄羅斯黨，公正俄羅斯黨某種意義上也是支持普京的黨。曾經的反對派俄羅斯共產黨經過幾次分化組合，雖然在俄羅斯還擁有一定的選民基礎，但影響力已經大不如前，無法對普京的執政地位構成挑戰，具有強烈民族主義色彩的自由民主黨也稱不上是真正意義上的反對派。

2014年8月在克里米亞回歸俄羅斯后，俄國家杜馬各主要黨派的領導人一致表達了對普京總統的支持，俄共領導人久加諾夫、俄自由民主黨的領袖日里諾夫斯基、“公正俄羅斯”黨的領導人米羅諾夫均在不同場合高度贊揚了普京對于收回克里米亞的歷史貢獻。

在第六屆杜馬選舉后，由于沒有達到新選舉法7%的“浮動門檻“，沒有獲得杜馬席位的其他黨派，只能通過示威游行等街頭政治表達訴求。涅姆佐夫所在的自由民主派勢力更是四分五裂，無法形成統一的行動綱領。涅姆佐夫被殺后，《紐約時報》也指出，涅姆佐夫在俄羅斯政壇的影響力，目前遠遠遜于另一位反對派人物阿列克謝·納瓦爾尼。

根據俄民調機構2014年的抽樣調查數據，即便是納瓦爾尼的民意支持率，也遠不及俄共領導人久加諾夫、自由民主黨主席日里諾夫斯和俄總理梅德韋杰夫。反對派內部領導人對于原定3月3日的反政府游行也都存在分歧，領導之間對于示威游行的目的是“反危機”，還是“反對俄政府干預烏克蘭東部局勢”之間存在不同意見，而涅姆佐夫的死終于使意見達成了統一，示威游行變為悼念這位曾經的政治明星。

涅姆佐夫被殺一案，短期內可能在俄羅斯媒體還占據一定版面，但隨著時間推移終將被人們淡忘。俄羅斯民眾更關心的是烏克蘭危機最終將如何得到解決，國際原油價格何時能探底回升，美歐何時解除對俄羅斯的制裁，國內經濟什么時候可以回暖。一個過氣政治人物的被殺，對于俄羅斯社會來講或許只是像平靜湖面掠過的一陣微風，很快會歸于平靜。

2015年2月28日，俄羅斯莫斯科，民眾在槍擊現場紀念鮑里斯·涅姆佐夫。圖/CF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