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亞非
進入2015年,圍繞烏克蘭危機的大國博弈愈演愈烈,這將影響新世紀歐洲安全走向乃至世界和平格局的存續?!靶吕鋺稹焙稳ズ螐??從歷史和現實縱橫坐標觀察,脈絡清晰可見。
美俄自冷戰結束以來就俄戰略空間之爭從未停止,遏制與反遏制,俄建立歐亞聯盟與北約和歐盟雙東擴的“帝國博弈”,現在進入了“新冷戰”階段。
在美國眼里,冷戰獲勝后,蘇聯及“華約”分崩離析,但俄羅斯橫跨歐亞大陸,版圖龐大,而且自然資源、科工實力、核武力量依然驚人。美沒有對俄羅斯心軟,長期經營北約和歐盟的“雙東擴”,執意擠壓俄戰略空間,同時在俄周邊策動顏色革命,屢屢得手。美自然也希望用“顏色革命”來顛覆普京政權,苦于屢試屢敗。布熱津斯基在其“大棋盤”思路中曾設想,讓俄分裂為歐洲地區、西伯利亞和遠東三塊,徹底瓦解俄,使其無法挑戰美國;同時設法使烏克蘭脫俄入歐,將俄“畫地為牢”,難圓“帝國夢”。美在烏克蘭危機的處理上正是按照這一戰略思路展開的。
普京上臺后,俄實力迅速恢復,趁石油價格高企推進軍力現代化,挑戰美主導的國際體系,推動制訂國際“游戲新規則”。儼然是足以毀滅美國的軍事大國,要重振“后蘇聯空間”,再次成為世界強國。
俄羅斯把烏克蘭視為其戰略空間的最后“堡壘”,為拓展“后蘇聯空間”、保住黑海艦隊出??冢死锩讈喓蜄|烏克蘭是戰略緩沖區,是必守、必爭之地,沒有妥協的余地。如果在美歐壓力下退縮,俄就會直接處于北約地緣戰略遏制之下??死锩讈喿顬橐o,那是俄在黑海保障西南方向戰略安全的前沿陣地。東烏克蘭則是戰略延伸、緩沖地帶。
奧巴馬總統2014年9月聯大講話中,把俄羅斯與埃博拉和“伊斯蘭國”極端勢力相提并論,列為“當今世界三大威脅”,在烏克蘭問題上毫不退讓,不斷升級對俄制裁,并揚言向烏政府軍提供重武器。
最近,北約在愛沙尼亞距離俄邊境不到百米處“招搖過市”地舉行由美、英等7國參加的軍演,以顯示強硬。俄同一天在對面動用1500名空降兵進行了“奪取敵機場”的演習。雙方劍拔弩張,擺開架勢,但研究國際關系的都知道,美俄真正軍事沖突的可能性不大。
原因很簡單:一是誰也承受不起軍事對抗的巨大代價。美國壓北約盟友把軍費開支提高到GDP的2%,能做到的寥寥無幾,連英國也是“口惠而實不至”。美《外交》雜志最近就此做民調,國際問題專家們認為,如按10計,美俄軍事對抗可能性為2.55,幾率極小。
二是俄在烏戰略利益遠大于美,為此不怕經濟制裁、政治孤立;而美在烏克蘭卻無重大利益非要與俄打仗不可。烏危機把歐洲纏住,與俄無休止的“緊張”下去,跨大西洋聯盟和北約得以鞏固,美國人就達到目的了。
三是美歐都清楚,烏克蘭危機最終只能通過外交解決,制裁和孤立只會增強俄羅斯民族的凝聚力和向心力,鞏固普京政權。
最近,烏政府與東部反政府武裝在俄、德、法三國領導人斡旋下達成?;饏f議,撤出重武器,雖然脆弱,確也是雙方互有需要。但如果最終沒有就烏東部達成政治安排的框架,戰火難以真正熄滅。
今日歐洲已是“德國治下”的歐洲。德、法、英三國對歐洲安全的思路與美并不一致。尤其是德國對俄歷來奉行“政治接觸和經濟相互依賴”的“東向政策”,從勃蘭特的“和解求變”到施羅德的“貿易求變”,德一直在尋求與俄羅斯的和解,希望借此維護歐洲冷戰后長期和平的大局。2014年德國一項民調顯示,49%的德國人希望德國在俄羅斯與西方之間進行調解。在歐洲領導人中,德國總理默克爾與普京關系最為密切,經常電話聯系或直接會晤。烏克蘭危機爆發后,德國一直對制裁俄三心二意,只是在馬航班機遭難后才勉強同意。
在美提出向烏提供重武器后,德法等感到情況嚴重,不得不緊急行動,進行外交斡旋,提出調解沖突的計劃,迅速促成?;稹W洲大國反對向烏提供重武器,是擔心觸發俄方報復,加大對東烏武裝的支持力度,歐洲由此面臨大國軍事沖突的更大威脅,整體安全堪憂。
德法等國與美國安全治理理念不一,戰略目標也不同?!靶吕鋺稹彪m然拉開帷幕,但“真冷戰”不會歷史重演。當今世界正處于新舊秩序交替期,地緣政治生態復雜多變、僵持糾纏的安全局面會持續較長時間。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經濟聯系和歐洲對俄的巨大能源需求,客觀上使歐洲在處理與俄關系時保持相對克制和溫和立場。即使同意對俄制裁,歐盟也與美國不同,只實施有限的制裁,既照顧美利益也為與俄外交解決烏危機預留了空間。歐美不同利益訴求,造成以德國為代表的歐盟在俄美沖突中常以“三明治”的面目出現,被夾在中間,日子不好過。歐洲不少人認為,美在烏克蘭危機上如此上躥下跳,其最終目的是讓德遠離俄羅斯,以繼續控制德國和歐洲。這一點美歐都心知肚明。
冷戰結束后,美俄、歐俄并沒有認真、務實地討論過建立未來歐洲安全秩序的問題。西方那時自以為“歷史已經終結”,美國一心想的是,美式民主一統天下,壓根就沒有把俄放在眼里,不愿也沒想與俄就歐洲安全秩序再確定什么框架。
正是這種“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態度和北約歐盟步步進逼的東擴,使俄羅斯和普京徹底對美丟掉了幻想,轉而把外交重點放在歐洲大國德、法身上。同時對希臘和塞浦路斯等國在債務危機關鍵時刻施以援手,分化歐盟成員。俄在烏克蘭危機中采取強硬立場,除了地緣戰略的因素,與美拒絕與俄平起平坐討論涉及俄切身利益的歐洲安全秩序也很有關系。甚至可以說,就是美和西方拒絕在關鍵問題上與俄平等討論的態度導致烏危機升級、擴散至整個歐洲安全秩序的危機。
在冷戰后歐洲安全秩序失衡的背景下,烏克蘭危機或者別的什么危機遲早都會發生。這場危機是烏國內民族、政治、經濟矛盾積聚和大國戰略博弈共同作用的結果。烏克蘭內部長期民族矛盾導致烏對外政策始終在“東西”之間搖擺,烏與俄政治經濟關系密切,能源依賴俄羅斯,同時烏政府與歐盟聯系緊密,談判簽署聯系國協議。正是這種搖擺性導致烏政局不穩,加上經濟發展遲緩,觸發了危機。烏是從國家轉型危機而起,發展到現在的民主政治和國家認同危機。
歐洲安全秩序的確立、維護歐洲長治久安,需要美俄、歐俄摒棄“零和”“冷戰思維”,建立合作共贏的新型大國關系,尤其要處理好美俄關系。美俄都是大國,在歐洲有各自的利益,是歐洲安全秩序能否建立的“牛鼻子”。
2014年北約峰會將俄重新界定為對手,終結了20年來俄與北約的伙伴關系。茲事體大!從歐洲安全秩序大局計,美俄必須真正摒棄冷戰時期遺留的“前嫌”,在全球化時代相互依賴益深,不能為了一己私利,非要把對方置于死地。敵人往往是自己造出來的!
目前的考驗是如何妥善解決烏克蘭危機,這不僅涉及烏內部事務,需要民族和解,更需要各大國著眼于建立歐洲安全合作的大框架,為烏危機的最終和平解決創造有利的外部條件。
俄羅斯有其合理的安全關切,應予理解。俄不再堅持讓烏克蘭實行“聯邦制”,不再追求把東烏克蘭變成“新俄羅斯”,但沒有放棄對東烏民間武裝的支持和保護境外俄羅斯人的承諾。烏克蘭問題主要涉及克里米亞歸屬與烏東部已“宣布獨立”的頓涅茨克和盧甘斯克兩州的定位。
克里米亞已納入俄版圖,難以更改。
頓、盧兩州歸屬是解決危機的核心。如烏和歐盟能考慮俄顧慮,如烏不加入北約,增加頓、盧自治權,保護俄裔權益等,俄估計不會硬碰硬,非要兩州獨立不可。
歐洲安全秩序需要各方就此做出妥協,而不是完全由某一方說了算。美希借此削弱俄羅斯,歐希望在不激怒俄前提下將烏納入歐盟勢力范圍,俄希望烏成為其與北約戰略緩沖區。各大國都有自己的“小算盤”。
與冷戰時期相比,俄美此次對抗有許多新特征。首先,如今不再有兩大軍事集團的對抗。北約冷戰后“迷失方向”,一直處在“漂移”狀態,美國刺破烏危機就有加強北約的戰略目的。而俄主導的歐亞聯盟與過去的華約“風牛馬不相及”,即便俄有意,其他成員國也無意蹚地緣政治的“渾水”。
其次,俄美對抗并非全球性全面對抗,更缺乏冷戰時共產主義和資本主義兩大意識形態對抗之基礎,而僅僅局限于烏和波羅的海國家。事實上美俄在阿富汗、伊朗、朝鮮等問題需要互相支持與合作。對美和歐盟來說,打擊“伊斯蘭國組織”極端恐怖主義遠比遏制俄羅斯來得緊迫。當今時代背景決定大國關系必然是沖突、合作并存,面對全球挑戰誰都難以“獨善其身”。也就是說,美俄關系不會“一滑到底”,走向全面對抗的冷戰。
再則,美俄即便互為對手,其較量將涉及地緣戰略、經濟利益、發展模式、文化吸引力等等,雙方比拼的領域十分廣泛,情況自然也格外復雜。“世界大戰”打不起來是二戰后確立的雅爾塔體系的根本所在,硬實力要比,更要比軟實力。美俄可以進入“新冷戰”,但“冷”多于“戰”將是“新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