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天

2014 年2 月10 日,“全國工會就業援助月”活動暨大型招聘會在安徽啟動。圖為月嫂在招聘會上展示護理嬰兒的技能
現代人的就業觀念、就業類型和過去相比,發生了什么變化?用傳統的思維方式來考量就業,是否已經遠離了現實?我們該用何種全新的認識來評價與時俱進的就業市場?
針對這些問題,本刊記者專訪了著名的人口學專家、復旦大學人口與發展政策研究中心主任彭希哲教授。
對失業的界定有不同指標
《瞭望東方周刊》:在我國,對于失業的概念是否有明確的界定?
彭希哲: 官方和學界目前對于就業與失業的界定有許多不同的指標,也有不同的概念。國家經濟普查、國家人口普查、勞動力調查等統計系統有一套標準,勞動就業部門也有一定的標準。這些標準是不完全一致的,有的強調數量,有的強調質量。
我們經??吹降氖堑怯浭I率,也會看到報道的調查失業率,它們都有特定的界定和數據的采集方式,是從不同的角度反映失業的狀況。我國學術界對失業率的官方統計的定義和準確性一直有不少爭論,主要的批評在于失業率指標不能反映真實的就業情況。
國際上就業統計中會問你在過去一周中有沒有過有報酬的工作,在一周中曾有過1小時的有報酬勞動,就不能算失業。這個標準在中國就沒有辦法執行,比如中國社科院的調查研究就是用一周有15個小時的有報酬勞動作為是否失業的標準。
我國施行的《勞動法》中特別強調,勞動就業一定要簽訂勞動合同,出發點是為了保護勞動者,讓他們能夠體面地就業。在勞動合同中規定了就業的性質,應當得到的收入和福利,比如幾險幾金等。所以,有時我們也會把有沒有勞動合同看作就業與否的判斷標準。但是按照這個標準,往往會把大量的非正規就業和靈活就業的人排除在外。
《瞭望東方周刊》:非正規就業和靈活就業主要指什么?
彭希哲:按照國際勞工組織早期的標準,非正規就業指的是沒有正規的勞動合同,也不參加任何社會保障的就業形式。它的基本特征是收入低,工作時間長,福利差。主要類型有街頭的小販,自我雇傭的自由職業者等,還有一部分是在正規部門中的非正規就業者,比如在一些單位打掃衛生的鐘點工等。
我國政府部門近年將非正規就業納入靈活就業的范疇,使得靈活就業成為以非全日制、臨時性和彈性工作等形式就業的總稱,包括那些在勞動時間、收入報酬、工作場所、保險福利、勞動關系等方面有別于傳統主流就業方式的各種就業形式。
國際勞工組織把沒有納入社會保障的就業都算作非正規就業,隨著中國社會保障系統覆蓋面的擴大,城市和農村的居民都在逐步被社會保障所涵蓋,所以用是否有社會保障來確定正規或非正規就業的標準在我國已經不適用了。
《瞭望東方周刊》:怎么看待就業數量和質量?
彭希哲: 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推行積極的就業政策,是要幫助所有想要就業的人都能就業。但具體實施時常常會遇到兩難,也就是,如何平衡促進充分就業還是促進體面就業。
體面就業就是要有就業的質量,即簽署固定的勞動合同,超過最低工資水平,有一定的勞動福利,雇主不能隨意解雇,等等。強調就業質量會和提高就業數量產生一些矛盾。但現實的情況是越強調就業質量,業主越不愿意雇傭正式的工人。所以,過分強調體面就業會對就業數量產生壓力。不過從另一個角度講,只講就業數量也是不行的。
我們希望能在就業數量和就業質量上找到一個平衡點,這并不容易。
新興就業方式不斷出現
《瞭望東方周刊》:在我國,非正規就業是否就歸于失業人群?
彭希哲:不完全是這樣。但是按照沒有勞動合同,沒有其他福利等的標準,非正規就業中的很大一部分人是可以被理解為處于失業或半失業的狀態。
而在當今社會的經濟活動中,出現了許多傳統就業概念所無法涵蓋的就業形式,存在很多灰色地帶。一些人雖然沒有傳統概念下的正規工作,但也并非沒有經濟活動的收入。
《瞭望東方周刊》:那這些人到底怎么界定?
彭希哲:在這次上海市楊浦區青年就業情況的調查中,我們可以看到政府對于年輕人的長期失業狀況表現出了很大的關注,將這批青年人作為就業促進工作的重點人群,為他們提供了大量的就業援助。但在同時,我們也看到政府主要還是用傳統的、既定的政府管理系統的那套標準,即有沒有勞動合同、有沒有別人支付的固定收入等來判斷他們是否就業,而很多年輕人并不像預期的那樣需要政府的關心和幫助。
電商的迅速發展造就了大量的網上的店主,在網上開店,除了網絡管理的登記,不需要去工商注冊,也不收稅。那么這種開網店的人是應被歸為自謀職業的小業主、個體戶還是失業人群呢?
隨著互聯網物聯網的發展,就業的概念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比如過去沒有私有住宅,現在上海人家里有個幾套房子,把其中的一套或幾套租出去,收個房租,那算是就業嗎?
《瞭望東方周刊》:這算一種資產性收入嗎?
彭希哲:這是一種資產性收入,但是在資產性收入的同時,也要有部分勞動投入的。房子里要是有東西壞了,他們也要付出勞動去維修。在傳統的概念中,這都不在就業范圍內。
一些傳統的就業崗位正逐步喪失,很多新的就業崗位在快速出現,我們在不斷突破傳統的就業概念和定義。比如月嫂、電商送貨快遞員、網絡寫手、動漫畫家等,都是過去沒有的職業,專職的游戲玩家也能有不菲的經濟收入。
就業的形式也發生了變化。傳統的正規就業必須有一個就業的場所,一個實體的空間,有穩定或固定的工作時間,必須有一個團隊,必須有一個勞動合同,在這樣的管理框架之下要符合這幾個基本條件才能稱為就業。而現實情況是在家就業、網上就業、兼職就業等形式正在不斷出現,以這種方式獲得經濟活動收益的群體會越來越多。
《瞭望東方周刊》:應該如何看待這些新興的就業方式?
彭希哲:這一方面當然會給管理帶來很多困難,但另一方面,我感覺這也正是中國社會欣欣向榮的一種表現,是在新的經濟常態和新的人口社會發展常態下的一種新的勞動就業的發展。
如果用傳統的觀念來看待這一新興事物,我們可能會覺得很亂,但是如果放眼未來,可能就業大部分都會采用這些形式。這是一種發展趨勢。
再舉一個例子,我們現在講眾籌,講分享經濟,這在未來可能也會產生出很多新的就業模式。我們現在家用的汽車等物品,每天的使用時間可能只有十分之一,剩下的時間都是空置的,分享經濟就是把這十分之九讓別人來分享。在搭建這個運作機制和框架的過程中,就能催生出很多從業人員,也會產生很多就業崗位和就業機會。這會讓傳統的就業理念發生很大變化。
當代科學技術的發展、第三次工業革命、物聯網和3D打印的發展,會對傳統經濟活動和組織包括就業模式產生巨大沖擊。我認為,在未來的二三十年,它會重組我們的勞動就業市場。
失業的新定義
《瞭望東方周刊》:所以對于我們原有的一些與就業相關的觀念,現在應該重新認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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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希哲:對。比如對創造財富的理解,包括家務勞動和其他很多新興的就業崗位和就業類型,我們都要給予充分承認。一些近年來才發展起來的行業,比如和養老有關的老年金融、老年產業、老年照料的崗位,還有因互聯網的發展而出現的新興職業會越來越多。
養老,過去大家想象的就是由一個護工來護理老人,以后會加入更多智能的元素,比如各種個體智能設備與社區監控網絡的建設,也會創造很多新的就業機會。這些崗位可能一開始并不是我們傳統的就業概念。過去女性在家里繡花、納鞋底補貼家用,這些都被視為一種兼職。未來則更可能是在高科技領域和金融證券領域出現兼業形式。
我們現在處于一種新的產業革命和社會變化全球化的過程中,我們的整個生活方式都會發生變化,勞動就業的模式也會變化?,F在我們已經可以看到一些端倪,但是未來會變化得越來越巨大。
《瞭望東方周刊》:所以就像你之前所說,現在的就業和失業概念應該重新定義。這個新定義應該是什么?
彭希哲:我想在傳統概念中,用在一周內有沒有過收入這個指標來判斷就業還是失業的概念,還是可以保留的。只是說,你獲得收入的來源發生了巨大變化。至于是否有勞動合同、是否有固定的工作地點等約束性條件,應該是可以突破的。
另外要注意的一點是,我們是從什么角度來看待失業問題。如果是從政府的角度,更加關注的是失業救濟金、社會安全網等問題。要看的是這個人的收入有沒有達到最低收入標準,有沒有突破貧困線。在這個意義上說,就業和失業的概念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工作性的,從社會福利角度來討論的概念。這在現在來說,我覺得還是很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