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請過的三位裁縫

徐慧芬

裁縫用心與否關乎主人家身上的體面，所以再省的人家，都不敢怠慢。

請裁縫，就是把裁縫請進家門做衣裳，這在過去很普遍。在我經歷的年代里，一般請裁縫的人家都備有縫紉機，裁縫只帶著一只包上門。裁縫三頓都吃在主人家，個別的還要留宿。那時物資供應貧乏，但像裁縫這樣手藝人，用心與否關乎主人家身上的體面，所以再省的人家，都不敢怠慢。

記憶中，我家請過的裁縫中，有三位印象最深。一位印師傅，五十出頭，臉型身材，一團笑容。此人脾氣極好，無論干活、說話、吃飯都慢吞吞，他給弟弟做一件駱駝絨做夾里的派克大衣，弟弟觀察幾次，見久久不成型，就對媽媽報告。媽媽說，我考察過，知道他慢，他就這脾氣，不是存心的，活做得好，讓他改衣服他也不嫌煩，慢就慢點，總比快而拆爛污要好。

第二位，姓陶，四十來歲，人挺高，臉端正，不常笑。手藝不錯，式樣上還會給主人出主意，干活不快不慢。做了幾天，媽媽發現，裁剪下來應該留下的一點余料不見了，那時布票寶貴，一點零星碎料也是稀罕的，或可做鞋面、褲衩、假領子等派用場。一次我的一件風衣做好后，留下二尺可做件背心的一塊料也找不到了。這讓媽媽不爽，卻不知怎么開口才不傷臉面。

第三位，姓馮，三十多歲，是我媽在小姐妹家不知許了什么愿，讓出幾天來的。此人短小精悍，臉相滑稽，你要對他提起旁的裁縫，他的臉即刻滿臉不屑，眼睛里全世界裁縫就數他大。毛病是脾氣臭，手藝人的謙卑恭敬在他身上一點全無，講起話來動不動頂撞人。你關照一句，他回你：勿要啰嗦，我又不是戇大！你再叮囑一下，他會嗆你：不放心你請別人！媽媽背后對我說，算是請了個祖宗，但這個祖宗到底還是本事大，你看他做的蝴蝶盤紐，別人滾條里嵌棉紗線，他放絨線，絨線有彈性，他的盤紐就挺括，這種人我們只好受點小氣讓讓他。

幾十年后的今天，大多數人早已習慣去店家買成衣了，“用布票”、“請裁縫”也已成了典故。年已望九、身體發福、個子變矮的老媽，還是愛美，常常為買不到合適稱心的衣裳煩惱，也為現在一些店鋪裁縫的手藝粗糙而懷念過去的裁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