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樂濤
當我們的目光總被“高大上”的“高富帥”、“白富美”所吸引,時不時關注幾個頗有小資情調的時尚靚麗“小清新”,身邊被帶有自嘲意味的“屌絲”們所包圍,不知此時你是否注意過身邊還存在著這樣一群“殺馬特”。
“殺馬特”這個詞來自英文單詞smart,但經漢語“轉譯”,有了十足的嘲諷和貶損之意。
“殺馬特”大多是出生于上個世紀90年代的農村青年,種種原因沒能接受高等教育,沒有太多謀生技能,便涌入城市擔任產業工人、保安、送餐員、發廊小工等職務。
“殺馬特”最明顯、也常常受到取笑的特點是他們夸張的裝扮:卷發、蓬松的爆炸頭或參差不齊的發型,同時染上夸張的顏色或抹上發蠟。服裝是地攤貨,有些人在身體上穿孔,當然還少不了一部山寨手機來“畫龍點睛”。
“發廊小弟”——理發店打工者大概是“殺馬特”形象最典型的代表。這一群體因工作關系,需要以年輕、時髦的外表示人,他們最早實現了“殺馬特化”。網絡神曲《殺馬特遇見洗剪吹》的作者敏銳地抓住了這一點來刻畫“殺馬特”形象,在經濟,文化、心理等方面的描寫都很到位:“我”為改變“老土”的形象所以燙頭,“我”要做個有用的人所以學洗剪吹,“我們”喝可樂喝芬達,這是“我們”能消費得起的物質時尚,“我們”的精神文化消費,則是“愛情買賣”、“最炫民族風”等這類被知識精英視為低俗的歌曲。
“殺馬特”們常常流連在中國大城市社會底層的小理發店、煙霧繚繞的網吧或者路邊攤,與圍繞他們的亮堂堂的辦公大樓和奢華的百貨中心格格不入。
這一現象甚至引起了美國的注意,其《外交政策》雜志在2013年末的一期報道中指出,這些“殺馬特”是迷失在中國城市化大潮中的年輕移民。他們屬于“亞文化”群體,人數不詳,但在穩步增長。“殺馬特”不同尋常的時尚選擇,是中國移民大潮的副產品。
中國近14億人口約半數生活在城市,麥肯錫咨詢公司預測,到2025年,城市居民人數將增長超過3.5億人,其中超過2.4億新增人口將是來自農村的移民。
試圖接近主流的“殺馬特”
從文化淵源來看,“殺馬特”并非90后農民工群體首創,他們熱衷于這種風格,首先是出于模仿,即對他們心目中的城市人形象、“潮人”形象的模仿。模仿、流行之后可能又形成他們自身的特點,打上這個群體專屬的烙印,這是文化傳播的一般規律。
模仿背后的群體心理不難理解。他們渴望成為真正的城市人,至少在形象上、生活方式上要表現得像個“城市人”。而要做到盡可能地不像個鄉下人,就要模仿最不像鄉下人的城市人。
循規蹈矩的小市民與鄉下人的區別經常不明顯,而城市中90年代以來形成的另類非主流年輕人群,則是他們看得見的、鄉下絕無而專屬城市的形象,于是自然地就成為他們模仿的對象。
而這種形象,也符合大多對城市并沒有深入了解的鄉下人對城市“光怪陸離”的想象,這種裝扮風格于是在初踏入城市的年輕人中間具有相當的傳染性。
如此看來,“殺馬特”的“煉成”受到了21世紀前10年間的城市“90后”非主流文化的傳染,而城市“90后”非主流文化則沿襲自歐美和日本的青年亞文化。
不過,“亞文化”用其非主流的時尚感震驚大眾并不新鮮,《外交政策》指出,想想美國的哥特文化和日本的澀谷女孩就知道了。
在日本80年代的音樂界,一群音樂風格以搖滾、重金屬、速度金屬、打扮夸張搶眼不合常理的樂手們,以批判社會、宣泄內心痛苦情緒的黑暗歌詞和曲風在日本樂壇崛起。過去,許多日本人并不能接受這種“視覺系”樂團們的打扮與音樂風格,甚至把他們歸為異類。但隨著文化的發展和自由意識的提高,“視覺系”已經被越來越多的日本人所理解,并獲得了一定尊重。
每種文化都有其值得肯定的地方,澳大利亞“馬可波羅計劃”網站文章指出,在“殺馬特”身上,這種青年亞文化,不再是非主流的叛逆,更不是歐美國家標新立異、要展示反叛性的重金屬風格或哥特風格。相反,他們這個形象,是試圖接近主流的一次努力。
遇見中產階級的“洗剪吹”
“殺馬特”形象,本身是二代農民工群體努力向城市文明靠攏的產物,是一種精神文化上的更新,但這種形象卻遭到了“城市人”的恣意嘲諷,可以說這種更新并不成功,或者說遠不到位。在城市知識階層、中產階層看來,這種時尚上的冒進,反而“暴露”了自身土氣、俗氣的“文化貧民”真相,變得“驚悚”、“雷人”而難以接受。
這一點倒也毋庸諱言,在“城鎮化”成為深化改革重大戰略目標的背景下,需要正視的是,農民工、新移民群體,不僅經濟資本匱乏,文化資本同樣匱乏。
文化資本,在法國當代著名的社會學家布迪厄看來,甚至比經濟資本更能標識、決定一個人的階級歸屬。
“文化物品更能表達社會區隔”,布迪厄強調,人們在文化實踐、文化消費方面表現出來的趣味、審美偏好,才是把不同階級區分開來的關鍵。這種趣味差別體現在對音樂、繪畫、文學的喜好上,體現在對服裝、家具,烹調等的選擇上。所以,布迪厄用非工作性閱讀、去劇院、聽古典音樂、閱讀《費加羅文學》等為指標區分社會等級。
對欲融入城市的二代農民工群體而言,文化資本上的劣勢無疑是他們真正實現城市化的一道玻璃門,這種劣勢可能比經濟資本上的劣勢更難以克服。因為,文化資本的獲得與經濟資本不同,它是個體在漫長的成長時期逐漸習得的,家庭是文化資本的始源,是文化資本再生產的最重要的場域。
要彌補文化資本上的差距,需要漫長的教化過程,無法實現暴發戶式的轉變。歸根結底,城鎮化是“人的城鎮化”,“殺馬特”現象凸顯,也說明“人的城鎮化”已成為緊迫的歷史使命。
“殺馬特”作為一種另類文化現象,一種青少年街頭文化,可能永遠不會消失,但“殺馬特”不應成為標識二代農民工群體的專用符號。
這是中國城鎮化,現代化過程中的特定階段的現象,是半城鎮化時期的特殊現象。這個階段應該盡快過去。讓二代農民工不但在經濟上,而且在文化上,成為真正的城市人。是城鎮化的目標,是全社會的共同責任。
實際上,中產階級們“消費”殺馬特,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相比成熟的現代文明,中國現在的各階層大概都處于“殺馬特”階段。
那些住在“夏威夷公館”、“加州小鎮”、“萊茵城”、“愛丁堡一號”里的中產階級們,那些抱著速成手冊學習酒會、舞會、音樂會禮儀的小資們,那些佩戴粗大金鏈、追逐愛馬仕、Lv的土豪們,在西方人眼里,或許同樣是“殺馬特”、“洗剪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