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
重返人間美好
◎李曉

我的朋友老梁是個記者,他在事業上是一個蠻拼的人。一天,老梁對我說,他有次去醫院采訪,那些化療病人痛苦、絕望的呻吟,讓他這個熱血沸騰的新聞人一連好幾天感覺血在自己的血管里流得慢了些。追問無數新聞真相的老梁問我,為什么人到了醫院,有時會感覺到生命的脆弱和無奈,此刻才明白人如舟楫航行在命運的大海里,學會與風暴講和了。
我告訴老梁,生命就是一個不斷放下的過程,知道饅頭啥時候吃最香嗎?一是饑餓時,二是在醫院里。
我舉例說,有次我住院,大病初愈后家人問我想吃點什么?我說:“饅頭。”躺在醫院病床上,吃著家人買的幾個大饅頭,感覺這是人世里最香的食物。旁邊,一個病人的臉瘦得如刀削過顴骨,那深陷的眼洞里,他用綠幽幽的目光望著我。那人喉結蠕動,已經咽不下食物了。
一個人進了醫院,就好比一輛車去做檢修或保養。修好了,可以繼續行駛;沒修好,就成了報廢車。這話聽起來挺有道理,說這話的人是貨車司機老鄭。
人在醫院,感覺命若琴弦,只要琴弦未斷,就好好彈奏。吳先生是一家大公司老總,這輩子已經不缺錢了,卻被一場大病擊倒。我去醫院探望他,他不住摩挲著我的手說,那些酒肉朋友們都沒來看他。我給他倒了一杯水,他一飲而盡,感嘆說:“這人啊,只要活著,喝白水也是幸福的。”
一個親人住院時,我去當陪護。隔壁一個女人深夜里痛得撕心裂肺,她患的是胃癌。她的兒子在醫院走廊痛苦地撕扯著頭發說:“我一點兒也幫不上我媽啊……”第二天下午,那女人就無聲無息了,被白布單裹著,那么瘦瘦的一團兒。
親人住院時,我在男女混住的病房里見過太多病人。有的用導尿管導尿,忍不住時就虛弱地拉在床鋪上。病房里的人都有一種深切的悲憫,側過頭去,或掩上被單,給那人以最后的面子。
后來,親人出院時,同病房的病友們露出不舍的神情,滿是羨慕的目光。其中一個病號突然大聲說:“哎呀,好想吃一碗酸辣粉條,多加點兒辣子、大蒜!”我上前給予安慰:“等你好了,你的家人就陪你去吃,多加點兒辣子、大蒜!”那人躺在枕頭上,一張浮腫的臉笑了。
那些從醫院出來的人,好比坐了一列轟鳴的火車,穿過長長的隧洞后,看見了明亮的天空。長空之下,大口大口地呼吸,有一種重返人間的踏實、美好。
(摘自《海口晚報》 圖/辛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