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回家了

◎ 吳昕孺

爸，回家了

◎ 吳昕孺

岳父的老家在雙峰縣清樹坪鎮石力村。他的父親被日本侵華士兵的流彈擊中，不久后，母親病逝。11歲那年，岳父背井離鄉，徒步幾百里來到武岡。他在武岡落下腳來，當過學徒，打過雜，為謀生做過各種事情。不期然，他成為一名國家干部。

這個帥氣而又真誠、善良的男人得到了人生豐厚的福報：他娶了一位賢惠的妻子，養育了三個漂亮的女兒。然而，他不會腦筋急轉彎，不知道世上有門厚黑學，不曉得摸著領導的石頭過河，不擅長權變與通融……這樣的人，怎么說呢，簡直是不合時宜。他白白長得那么帥，在應對快不如變化快的世事面前，竟然還有些傻氣和呆氣。退休之后，岳父幾乎足不出戶。他能說，會玩，擅飲，卻不愿應酬，不想聚會，不思遠行。他寧愿在家里帶孫子，和老伴打紙牌——他用一個幸福的家庭把自己包裹起來，仿佛包在糖衣里的一粒藥丸。他用這藥丸治療自己的孤獨。

早幾年，岳父突然生病住院，出院后驟然衰老。平日腰板挺直、健步如飛的他，一下變得老態龍鐘，步履蹣跚。

他抽了一輩子煙，肺部查出問題，只得戒了煙。不抽煙的他顯得更為孤獨，“藥丸”顯然解決不了問題。那致命的孤獨早已深入骨髓，浸入血液，并在其血液的養育下，變成一頭兇猛的野獸，向他的全身擴散。直到去世，他都不知道，那頭猛獸的名字叫做肺癌。

他當然不是一個人在戰斗，甚至可以說，與那頭猛獸作戰的主力是他的家人——妻子和女兒。岳母是我所見過的最能吃苦的女人。岳父病重期間，吃喝拉撒均不能自理，由于找不到合適的保姆，三個女兒工作都非常忙，基本上是岳母以一己之力服侍、照顧著他。三個女兒也給予了父親最好的醫治和最溫暖的關懷。無奈，人命有數而天命難違。2014年6月16日下午四點，岳父溘然長逝。他的遺愿是死后骨灰要葬回老家。

三天后，岳父的靈柩在妻女等親友的護送下啟程開赴雙峰。天下著雨，不大也不小，像是這個世界專門集結起來的一支送行的隊伍，又像是從那個世界特意趕來迎接的大軍。讓人感動的是，石力村的村民們全員出動，聚集在村口，迎接著這個在外漂泊已久的游子。墳地在一座青山坡上，不算高，卻視野開闊。下面村落綠林掩映，紅磚青瓦，雞犬相聞，籠罩在一派寧馨之中……我捧著岳父的遺像，輕輕地說：“爸，回家了。”

（摘自《老年人》2014年第12期 圖/傅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