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和久田幸助
戴雪白手套的男人
◎ [日]和久田幸助

我初次與梅蘭芳會面是在1938年的香港。
有一天下午,我到香港告羅士打酒店去飲茶,發現鄰桌有一位帶雪白手套的中年男子,帶了三四個人,也在飲下午茶。因為常年溫暖,香港人一般不戴手套,我覺得很稀奇,便注視著他。后來,有人告訴我是梅蘭芳。
關于手套的事,后來我問過一個懂得京戲的中國人,他說:“因為男青衣必須妥善保護自己的手。”
數年之后,命運之繩把我和梅蘭芳牽連一處,這是我做夢也沒想到的事情。
1941年,太平洋戰爭爆發。12月25日,日軍占領香港,我因為研究廣東語而被征用,加入了占領軍的行列,被編在報道部工作,統制電影、戲劇及其他藝術活動。報道部下設藝能班,我被任命為班長。
日軍控制了全部倉庫,市面上一粒米也不見了,香港居民開始陷入缺糧的災難。于是,我將藝能班有關的人士全部進行登記,開始配發糧食。
梅蘭芳也在這一措施下領到配給的糧食。
后來,我與他一起吃過好幾次飯。他有一次在閑談中表示:“我的家原來在上海,想回上海去,希望替我辦手續。”我很快為他辦了手續,備妥了護照,讓他回上海去了。
翌年春天,我因公去上海。當時從香港到上海要坐三天的船。在船上,我遇到一個年及花甲的人,他和我攀談起來:“這位是和久田先生吧?我是梅蘭芳的朋友。從梅蘭芳那里常聽到你的事情。”他在談話中問我,在上海住多久,住在哪個旅館等等。
到了上海,下船的時候,我說:“請代我向梅蘭芳先生問好。”遂與他分手。第二天早晨,我在旅館才睡醒,正在洗臉,聽到有人敲門。打開門一看,只見梅蘭芳一個人立在那里,白凈的臉上浮著微笑,我立刻請他進來。他說道:“昨天晚上,朋友告訴我,你來到上海,我就趕著來看你。”我受到溫文有禮的歡迎。
問過我停留上海的時間及情況之后,他又說道:“希望在一起吃個晚飯,順便領你逛逛,你對什么地方有興趣請告訴我。”
我不客氣地說道:“現在如果上海有京劇上演,我想去看戲。”
“恰好,最紅的李少春正在‘大世界’演出,一起去看吧!”
第二天吃過晚飯,我們一同去看李少春的孫悟空,當時李少春還很年輕。第三天下午,我就要離開上海。早晨我正在整理行裝,聽到有人敲門,開門一看,又見到梅蘭芳的笑臉。“來向你道別。”他說著話,手中遞過來一卷東西,“這是我亂畫的一個扇面。我姓梅,所以畫的是梅花。在戰時,沒有什么好東西送給你。非常不好意思。”說著和我握了握手。
我被這樣鄭重的禮貌所感動,不禁用力回握他的手。
(蕓兒 摘自《中國戲劇大師的命運》作家出版社 圖/樂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