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斌璐
我反復(fù)思索著一個問題:假如我決定為這部改編自電影《蘇州河》的話劇說上一番贊美的話,我將要說些什么?我當然不能昧著良心胡言亂語,故而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久。最后我終于找到了一個值得贊美的地方,那就是導(dǎo)演和編劇所付出的勇氣。
確實需要勇氣,而對于這部戲來說,這種勇氣尤甚。因為這是一部成功電影的改編之作。改編作品通常具備的最大優(yōu)勢在于它不需要花太多的成本去宣傳,當人們聽到這部戲劇的名字時,總是會恍然大悟地說道:“喔!我知道!”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總是一個能最有效地提高公眾認知度的方式。但是改編作品的危險也是顯而易見的,那就是你無法避免觀眾將你和你的前任進行比較。還有誰的眼睛比觀眾更加苛刻呢?你的長相,你的氣質(zhì),你的財富,你的一切都將放在一個非常不平等的天平上被加以比較,而且你必須全面超越你的前任,也許那樣你才能獲得一些掌聲。畢竟那些新版的電視劇《紅樓夢》、《西游記》、《水滸傳》們,早已在改編的前方尸橫遍野。
話劇《蘇州河》不出意料地被放上了這架天平,另一端則是婁燁的那部命運坎坷的電影。所以,我必須贊賞他們的勇氣,敢于改編的勇氣。然而很遺憾,你的前任是個極品。
由小說改編成電影的優(yōu)秀范例俯拾皆是,但由電影改編成戲劇的出色作品則屈指可數(shù)。因為對于受眾而言,后者的改編往往傾向于相同的感官體驗和審美方式,但就這種改編的表現(xiàn)力而言,電影遠遠高于戲劇。既然如此,對改編作品,觀眾會期待在你的戲里看到什么?而你又期待讓觀眾看到什么?
首先,婁燁的電影原作最大的特點并不是在他的故事里。“尋找美人魚”的故事本身并不新穎,所表現(xiàn)的故事主題也全無特色。一則關(guān)于愛情的故事,關(guān)于分離和懺悔的悲劇,再加上一些敘述、回憶等手法,完全不足以構(gòu)成對觀眾的刺激。它真正的特點在于整部電影的形式表現(xiàn)上。對于蒙太奇的運用,對于各種符號的布置,對于聲音和鏡頭的適當安排,這些才是影迷們熱愛這部電影的原因。很可惜,在原電影中最好的那些部分,被話劇的導(dǎo)演毫不留情地剔除得一干二凈,只留下了那個乏善可陳的故事。也許在這里還應(yīng)提到那個冗余而不知所云的舞者——或許主創(chuàng)想用此來象征那條美人魚?
進一步的問題在于,該戲連這個本來就乏善可陳的故事都沒有講好。牡丹在舞臺上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農(nóng)村大妞似地賣萌、發(fā)嗲、撒嬌、任性,而馬達則一個勁地拗造型,裝酷——甚至在全局開頭還彈了一曲吉他!讓觀眾相信這樣兩個虛假到極致的人之間產(chǎn)生多動人的愛情?并且還要為之感動?更恐怖的是,話劇中的蕭紅甚至上演了一出為生計所迫而對馬達苦苦哀求的苦情戲,這哪里是綁匪,分明就是《渴望》里的劉慧芳。劉慧芳家境貧窮,為了付房租,為了給小孩付學(xué)費,為了改善生活的窘境,于是就……哀求馬達去綁架一個女孩勒索贖金?太可怕了,導(dǎo)演究竟想讓觀眾接受階級史觀,還是想讓觀眾接受普法教育,還是干脆就想學(xué)尤奈斯庫那樣上演一部荒誕劇?包括美美,包括那個不知道是用來搞笑還是正經(jīng)角色的操著上海話的綁匪,每個人物都可以用匪夷所思來加以形容。關(guān)于這些方面,其他評論者已經(jīng)說得夠多了,不再贅述。
其次是蘇州河。作為標題,這理應(yīng)是貫穿電影和話劇最重要的核心意象。我們在電影中不斷看到鏡頭的連續(xù)閃回,那些傍水而居的人,那些憑水而行的人,那些靠水而生的人,那些船只,包括夕陽和外白渡橋,這些元素的出現(xiàn)對這部電影來說是不可缺少的部分。他們奠定了電影的基調(diào),并確認了整部電影和電影中每一個人的精神氣質(zhì)。但是在話劇的舞臺上呢?除了讓角色用臺詞來反復(fù)提到蘇州河之外,這條河和整部戲整個故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假如把蘇州河改成塞納河,萊茵河,多瑙河,尼羅河,幼發(fā)拉底河,底格里斯河,不是更加高端洋氣嗎?
改編永遠只是噱頭。無論觀眾如何來比較你的作品,但一部戲劇的靈魂必須是自給的,而不是依靠原作才得以補足的。也就是說,一部好的改編作品,只不過是一部“看似”改編的作品。你必須讓每一個沒有看過婁燁的電影的人,甚至讓一個完全不知道蘇州河為何物的人,都能夠清楚地知道,在這部戲里,為什么是蘇州河,而不是其他任何一條河。這一點上,電影《蘇州河》做得很好,而話劇《蘇州河》完全沒有做到。
其他地方呢?還有其他地方嗎?
我應(yīng)該繼續(xù)贊美這部戲,贊美這部戲?qū)а莺途巹〉哪笥職狻K麄冎恢酪獙錈畹碾娪案木幊稍拕。浅酥馐裁炊疾恢馈K麄儾恢罏槭裁匆木幊稍拕。恢廊绾稳ジ木幊稍拕。麄兩踔敛惶滥遣坑脕碜屗麄兏木幍碾娪熬烤怪v了些什么。他們不知道把什么給觀眾,他們也不知道觀眾要什么,他們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們敢于改編,敢于排演,敢于把那些最該留下的東西都改編走,敢于把應(yīng)該扔掉的東西都放進來。最后,敢于把這部戲放到觀眾們的面前。這種無畏的勇氣,應(yīng)該令所有人“擊節(jié)贊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