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湯”風味的小戲

花蕓

四個箱子四位生命的旅人，淡淡的哀愁像追光一般跟著這些黯淡的生命，卻因為彼此擁抱而泛起了溫暖的光亮。戲的最后，沒有謝幕，沒有掌聲，只有門口滿眼飄揚的黃手帕，就讓觀眾這么靜靜懷著希冀的離開，這樣挺好，一點留白，幾許悵然。

《黃手帕》是一部溫情脈脈的戲，取材于美國六十年代發生的一個真實故事，一個典型的心靈雞湯式故事，故事的主旨是愛與原諒。話劇在原故事的基礎上做了大量的豐富和深入的挖掘，從男主人公的視角出發，講述其被釋放后回家的歷程，將主題巧妙地過渡為人的自我救贖，這種改編當然是有意義的：原諒是被動的祈求，救贖則是主動的獲得，而主動才是具有現代意義的態度。不過，想法固然好，表達卻出了點問題。

首先，本劇對于男主角的塑造，實在是乏善可陳。原著故事里自然沒有什么人物可言，得到答案之前的忐忑也是人之常情，這無可厚非。但本劇中，賦予了男主角特定性格是：懦弱、自私、大男子主義。這性格顯然不討巧。而男主角的問題不僅在于原本如此不堪的性格，更在于他沒有長進，漫長的十年牢獄生活，仍然沒令他反思和改變?？照勞H罪，如何得到？劇中對男主角著墨不少，但更多在于交代前史，極少見到其自我反思，他永遠在糾結妻子會不會原諒，卻從未考慮自己是否值得原諒，男主角的全部改變都集中在最后一場內心掙扎戲中，老人的幻象出現，痛罵他一通：掛不掛黃手帕沒那么重要，直面一切的勇氣才最重要。這一通痛罵，可謂大快人心，然而，僅此而已，男主角還沒來得及做反饋，又迅速坐上了歸途的汽車，轉眼到家，全劇結束。男人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了嗎？他會改變嗎？他真的配得到救贖嗎？這一切還打著問號，全劇就戛然而止了。雖然老人的幻像是男主角內心的映射，老人的痛罵代表了男主角自身的反思，但是這反思還是太浮于表面，通過老人之口來傳達總歸是隔靴搔癢，男主角的態度始終不甚明朗，并且，由于前面漫長過程中沒有體現出一點反思，這一段總結陳詞式的反思既嫌突兀又嫌力度不夠，這樣的男主角能獲得原諒，既沒有說服力，也無法令人感動，救贖的力量達不到，便使得整部劇更類似于以淚換淚的苦情戲，而非直指人心的悲喜劇。

除了男主角的塑造，本劇另外添加的三個旅途中的人物也并無驚喜：一個盲人少女攝影師，一個為了完成夙愿的老人，一個生活失意的司機。主創希望通過盲人少女傳達勇氣、通過老人傳達豁達，他們的故事與主線故事相輔相成，他們對待人生的態度，在男主角的自我救贖過程起到很大的推動作用。然而，這幾個人物的設定實在是意圖明顯而沒有新意，尤其是盲人少女的設定，太過刻意——單純善良的盲人少女攝影師獨自去旅游——這些詞語湊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像微博上的“雞湯”段子，糊弄不切實際的低齡少女，矯情不接地氣。司機的設定與男主角本身呼應，他不像少女和老人那樣自帶正能量，而是跟男主角一樣，需要在這次旅途中獲得救贖，然而他的痛苦過往也十分狗血：為給妻子買包，三個月辛苦工作，結果卻賠了夫人又折兵。老人的設定倒是不狗血——為完成已故老伴一起旅游的夙愿，找來司機自駕行——雖無過，也無功，屬于中規中矩的人物設定。

雖有諸多不足，不得不承認的是，這部劇實際上還是一部完成度比較高的戲劇，這種完成度包括敘事的完整度和舞臺呈現的和諧度。

首先是敘事的完整度，總體來說，這部劇的故事還是能自圓其說的，雖然很多地方稍嫌矯情和狗血，如男主角的妻子不顧家人反對執意與男主角在一起，男主角因爭風吃醋而失手殺人等等，這些情節簡直讓瓊瑤阿姨呼之欲出，但一些小細節的幽默又將其往自然的道路上拉回了一點，如妻子問男主角“你明天還在這兒嗎”時，兩個釣魚人的搶答，還有讓盲人少女開車那一段等，都讓觀眾會心一笑，這種毫不造作的幽默，著實令人舒服。并且，主創們想要通過此劇表達的愛與勇氣也得到了比較好的呈現，而自我救贖的主題，雖然意猶未盡，草草收場，也總算能畫上一個句點。

其次，本劇的舞臺呈現是值得肯定的。舞美偏向極簡主義，主要布景是三條拱形木板，道具只有四個箱子、一只靴子、一個相機，都得到了充分的利用，十分經濟。燈光設計也很簡單，以黃色為主調，整場演出都變化不大，溫暖柔和。另外，最值得一提的是音樂設計，除了直接采用一些具有懷舊情調的老歌曲之外，原創音樂也做得很好，樂器以口琴和鋼琴為主：口琴給人的感覺像是春天里的夕陽，活潑輕快又充滿懷舊與感傷，又像一段沉默者的敘述，一切娓娓道來，非常契合這部戲給人的感覺；而鋼琴曲主要用在最后男主角內心強烈掙扎的那段，對人物情緒有很好的烘托作用；最后，三人旅程即將結束，鋼琴與口琴第一次交匯，伴隨著劇情的發展逐漸達到最高潮，卻隨即戛然而止，最終回歸沉靜的狀態，全劇落幕。如此高契合度的音樂設計，令人印象十分深刻。

結尾的設計，是全劇的點睛之筆，當觀眾們還在等待演員返場的時候，實際上，主創們正在等待觀眾走出劇場，自己為全劇加上結尾，那滿場飄揚的黃手帕著實讓人驚喜與震撼。

每個觀眾走入劇場都有著自己的訴求，每部戲劇也是。我想，這部戲的訴求就是：為觀眾講一個煽情但不雷人的故事，用心設計為劇本加分的舞臺呈現，向觀眾傳達健康向上的主流思想。那么顯然它的目的達到了，已經第三次被排演就說明了一切，物盡其責，無需苛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