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燕 才情很多 有點麻煩（下）

陳珂

從古至今，世界各國普遍認知中國的往往局限于兩件東西——絲綢和瓷器，不僅因其材料而輝煌，更重要的是勞動人民在生活當中發現美創造了美，往往運用敘事性、吉祥性、警示性手段，通過形式美的法則創造了無與倫比的精美紋樣。過去中國人識字的不多，人們為便于記錄，為教育后代，用紋樣來代替，進行視覺傳達。人們對生活的寄予，與自然交互當中產生的對自然的認知，都在紋樣中放著。

吳海燕所在中國美術學院前身是1928年成立的國立藝專，當時專業設置中就有圖案專業（紋樣的基礎）。她一直以傳統紋樣活化為核心進行當下設計。在她的專業視角里，紋樣包括敘事性紋樣，吉祥紋樣，警示性紋樣等。全中國每個地區的紋樣都不同。同一個寓意的紋樣，比如吉祥，會因地域、氣候、生活方式、與自然接觸的感受、語言、對事物的表達、感情的豐富程度、人物形象的刻畫習慣、老祖宗留下來的樣式等因素而不同。每個鄉系有時會靠紋樣來保留它的傳統。在為中國服裝集團做流行趨勢基礎與發布研究時，也是把紋樣作為重中之重研究，在創建WHY工作室為家紡、面料、服裝多領域進行設計服務時，紋樣也是其中的核心設計。

吳海燕喜歡去古村落，尤其津津樂道浙江溫州的古村落。古村落的建筑每一個都不一樣，古時候人們遷徒到新的環境，會根據東南西北的風流、水流、氣流等諸多因素，因地制宜來建造不一樣的房子，有細長的，有三角形的，有長方形的，也有前面門小后面院子大的。她在古村落墻的砌筑中、在門上、在窗格里、在梁頭的木雕上、在鋪有石子路里，都會發現不同的紋樣中的寓意，有的家族希望后代能當大官，有的家族希望后代學業有成，也有的是寓意諸如八仙過海、祈福平安、望子成龍等，有愛情的向往、有女人的愿望，有對寶寶從未出生到成長后每個時期的愿望，有對人生幸福吉祥的祈福等。

她創新紋樣，帶領團隊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流行趨勢，不僅是對既往的活化，還在現代中國人的生活方式與生活現象中吸取元素。

一本女性雜志將吳海燕、靳羽西、楊瀾三人的照片登在同一個專題里，90年代用“女強人”這樣的字眼表揚新女性。吳海燕還于1998年應國務院之邀為隨訪中國的韓國總統金大中夫人設計絲綢禮服。在30多歲的年華，吳海燕讓紋樣與絲綢帶領自己伸向中國傳統文化，又走出來，將才情渲染在大設計中。

從北京回到杭州，從機場打車到市內，吳海燕常常要繞道西湖邊再拐回家。她打開車窗，聞到西湖水的味道，里面有她熟悉的城市與生活。

幼兒園在西湖的北邊，小學在西湖的南邊，大學也在西湖的南邊，中國美院與小學的距離大概500米左右。2001年回到杭州后，她從南山路的家中抬眼一望透過院墻就能見到西湖。她本來口才就好，對西湖又靈動般熟悉，嘩啦嘩啦一下子，西湖四季分分明明到了眼前。法國梧桐的樹皮，3月份雨季時是咖啡色的，等到了夏天是白色的；4、5月份西湖邊長出草的香味，土地的氣息非常濃；這里真正是桃紅柳綠，白桃紅桃粉紅桃，極嫩的嫩綠襯著各式玫紅，藍天下的微風又絕不去驚擾它們的美；杭州的鳥兒與那些見著人就會亂跑的松鼠，哪兒都是自然的生氣。

如今，無論是在西湖邊的家中還是在西湖邊的工作室，吳海燕都會養植物、拍植物、畫植物，時不時把屋里的盆栽松松土，摘摘葉子，挪挪地方，她說這叫生活。她會察覺大千世界里各式植物的靈性，一些植物從土地里出來往上長，越長越長，長長的葉子和滕根會往下垂，蔓到土地里，又伸出地面來，她喜歡這樣生命力旺盛的植物，像她的激情。這兩年，過去的老熟人見到她，會問：“你還有這種激情啊。”或者說：“你這個年齡還有這么多激情啊。”或者說：“喲，你還是那么激情啊。”學生也會說：“吳老師，你怎么跟我一樣有激情啊。”她的回答有時是：“我就是這么一個人嘛！不要說現在，如果我能活到80，90歲，我還會是這樣。”有時會說：“我也不知道，這個激情不是說你要就有的激情，而是你喜歡生活、喜歡專業所自然賦予你的。”面對學生，她會說：“對自己的專業，對你所喜好的事物，要永遠保持激情。”她一直屬于積極奮進型。

“我在杭州生活50多年了，我看到的杭州人，有錢的人和沒錢的人都過得非常休閑，因為我們有美麗的西湖。”吳海燕驕傲得不得了。

她期望的生活是靜下來時在太陽底下打毛衣看書，她會專程去西湖邊曬太陽，享受精致舒適的生活。她有時也會拿著電腦或筆紙和一些零食水果，大早上跑到家對面的西湖邊，長時間坐在那里，想事情，寫東西，畫她喜歡的。晚上只要能騰出時間來，她一定要去西湖邊的公園散散步。有次碰到教過自己的小學老師，老師說：“吳海燕，你從小就特別喜歡畫畫。”

激情讓她總有做不完的事情。2001年回到杭州時，她看到杭州如此秀美的城市，晚上卻是一片漆黑，她想到在西湖上舉行發布會。這是千年來第一次有人在西湖上舉行發布會噢！

大概有大半年的時間，她幾乎每天都要去西湖的西泠橋，畫設計圖，策劃發布會構圖。“西泠橋那里，尤其在夕陽西下，真美！”她說。當年10月26日下午，西泠橋頭，開場的琴棋書畫的藝趣，古人靜今人行，50個名模展示了她設計的120套絲綢創意時裝。水上水下1000多個燈映照著橋上情景，自然景觀與生活方式融在一起。這就是《東方絲國》第一回，拉開了杭州時尚的序幕，從此晚上杭州西湖的周邊亮了。

同年12月，吳海燕受邀參加中國國際時裝周，發布《觀點2002》。主辦方安排她在賓館發布，她卻一反常規，選擇北京郊區大山子已廢棄的706廠（在今天的798藝術區）。工廠廠房高大，雜亂堆放著廢汽油桶，銹跡斑斑的設備，一塊黑板上還留有“毛主席揮手我前進”的圖像。吳海燕找來一百個油桶，買了一噸炭，在T型臺上搭了3個大炭盆燃起炭火，幾乎在一片廢墟中完成了絲綢女裝設計發布。獲得當年的金頂獎。

6年后的“東方絲國”第二回，名曰《天下河坊》，分“河坊淵源”、“河坊唱晚”、“河坊山水”、“河坊啟明”四個章節。演出開始，白幕上投映了一段視頻，是絲綢元素和河坊元素的結合，小橋、窗格、亭臺、紙傘、鳥籠、彩蝶、繁花、中國結……隨后是黑白灰三色的手繪系列，白墻黑瓦、市井街頭，絲綢的水墨勾勒，描繪了人與環境的自然和諧。隨風飄舞的黑白灰過后，是花鳥圖案的織錦緞，配樂也轉為古典絲竹，隱隱還傳來鳥鳴聲，營造出青山秀水、鳥語花香的意境。隨著“朝辭白帝彩云間”的吟誦，舞臺背景轉換，搭建的大型山水恰似初曉啟明、彩云繚繞。這時出現的是印染系列，無論黑白彩色都代表著西湖元素——藕色服裝印有蓮花圖案，好比出水芙蓉；金色服裝綴滿荷葉邊，好比荷葉；還有黑、黃、藍各色綴滿圓形“鱗片”的服裝，好比金魚；更有白色“珍珠”和土色“蚌殼”。120套服裝，100多名模特，60分鐘演出，把傳統文化和時尚元素合而為一。

從這時起，吳海燕注冊了自己的品牌“東方絲國”。至今她設在西湖畔的東方（絲、瓷、麻、竹……）國展廳已有70多個國家的人參觀過，400多平米的空間里展示了將近400多種產品。

那些振奮人心的時刻，該算作吳海燕饋贈給自己的禮物。

現在大學生畫一個紋樣，已經不用像吳海燕讀書時還要顧及體量，現代科技的發展支撐著藝術設計實現更自如的表達。吳海燕要將自己在紋樣設計上的經驗傳授給學生，她告訴他們的設計路徑與方法：入境、入情、入術、入理、入景。

入境：根據要求進行大量國際國內資訊的收集整理分析研究，獨立判斷有價值資訊，深入行業產業企業錘煉個人各方能力；入情：投入100%情感去進行原創，結合中國文化傳統特色，將先進理念、觀點融入到那一點并展開系統設計；入術：從設計到造圖造物的過程中，需要掌握紋樣的表達、技術與材料的關系、紋樣與面料的關系，通過一定手段，將設計變成紡織品；入理：通過實踐轉換理論，梳理總結設計方法，清晰思路再指導實踐；入景：將織物在特定空間里的功能體現出來，實現自己獨特的風格。

吳海燕追求大設計，她從紋樣設計專業輕松過渡到家紡、服裝、家居、空間設計等，在其他人看來費力的跨界設計，在她的思維里卻沒有任何障礙，在1984那年的畢業設計，她就用小小的感冒丸的造型做了一個大燈具，下面是木質的底座，上面是磨砂玻璃，不知不覺中完成了跨界。

如今，在吳海燕的電腦里有4個文件夾：設計教育、設計研究、設計服務、設計品牌，她以教育為核心、為基礎、為光源，最后再回歸到教育。接受記者采訪的當天早上，她還在想，這樣做是有點累，但是蠻充實的。一個人要把這四大板塊都能做好，也是不容易的，可能是一個人一輩子的追求吧。一個人的自然生命有點像靶子，靶心就好比設計，它外面一圈又一圈，象征著人生的經歷與視野在不斷成熟、不斷擴大。

在中國美術學院“傳幫帶”口號中，吳海燕正在思考如何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教學體系，構建文化自信與產業價值的流行趨勢體系研究……每天必記錄的執著留住了她靈動的想法。天生的才情匹配她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