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秋實,中藥走向國際化不再是夢想
——訪中國工程：院士李大鵬教授

文圖/《中國醫藥導報》記者 劉志學

春華秋實,中藥走向國際化不再是夢想
——訪中國工程：院士李大鵬教授

文圖/《中國醫藥導報》記者 劉志學

2015年6月26日上午，北京釣魚臺大酒店內一處安靜的茶座間，今年已經65歲的李大鵬院士臨窗而坐，品著甘茗，平靜地以帶有江浙口音的普通話，向記者回憶著往事。

第二天的6月27日，就要在釣魚臺國賓館舉行“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產權的抗癌中藥康萊特注射液在美國順利完成治療胰腺癌的二期臨床試驗，并經美國FDA評審通過，進入三期臨床，在美國癌癥患者中擴大使用”的中外記者新聞發布會了，縈繞在李大鵬院士內心多年的“中藥國際化”的夢想已經漸趨清晰，多年的夙愿已經得償。

斑駁的陽光，搖曳著疏影從窗外照射進來；李大鵬院士不時地扶扶鼻梁上的眼鏡，滿頭的銀發，隨著他悠悠的回憶，閃爍著光芒……

鐘情實驗,一次爆炸險些送命

采訪是從第二天將要舉行的新聞發布會的具體內容開始的。

“康萊特注射液是中國第一個在美國本土進入三期臨床的中藥注射劑。它的成功，奠定了中藥在更大范圍內開展抗癌治療的基礎。”李大鵬院士首先強調說，“我很榮幸，參與并主導了這個漫長的研究過程……”

之所以說這是一個“漫長的研究過程”，是因為李大鵬于1977年畢業于上海第一醫學：藥學系(現上海復旦大學藥學：)之后，就開始關注一味名叫“薏苡仁”的中藥了。“雖然我在學校學的是西藥學，但我一直對古老的中醫藥有著濃厚的興趣，而興趣，既是最好的老師，也是成功的基礎。”

李大鵬院士近照

李大鵬院士回憶說：“大學畢業后，我被分配到浙江省中醫學：附屬醫院工作，從那時起，我就開始了這個‘漫長的’科研之路——早在上世紀70年代，我在篩選抗惡性腫瘤中草藥過程中發現，傳統中藥薏苡仁具有‘健脾、利濕，消癖散結’的功效，于是，依據‘扶正祛邪’的中醫理論，我們開始了大量的實驗室實驗，結果發現薏苡仁中有一組活性成分既能抑殺腫瘤細胞，又能提高免疫功能，無論荷瘤小鼠還是正常小鼠，不僅具有上述雙向作用，還能顯著保護和提高白細胞計數。動物實驗證明，薏苡仁提取物不同于常規的化學合成抗癌藥物，也不同于一些植物中提取的生物堿之類的抗癌藥物。后來經過無數次的實驗，我們終于在薏苡仁中分離、提取到了一組結構式、分子量清晰明確而且穩定的活性化合物，并命名為薏苡仁甘油醋，最初的名稱是‘薏苡仁中性油脂’……”

轉眼到了1985年，國家針對科研經費管理進行改革，首次面向地方招標，李大鵬的科研項目獲得4萬元科研經費，這在當時已經是最高的一筆經費了。然而，就在李大鵬躊躇滿志地開展科研工作時，一場差點兒斷送了他的生命的災難驟然降臨！

那是1989年的一個夏日，實驗室里存儲的1萬升化學溶劑因遇高溫發生爆炸。正專注于科研的李大鵬碎不及防，全身85%的皮膚、肌肉、血管被燒傷！這場災厄讓惜時如金的李大鵬不得不在醫院和家里休養了兩年多的時間。在那兩年間，李大鵬坐在輪椅上想得最多的一個問題是：我今后是靠國家養著，還是繼續自己的科學研究？！

恢復了兩年多之后，李大鵬終于又坐著輪椅來到了久違的實驗室。看到那些熟悉的瓶瓶罐罐，他那“弘揚祖國傳統醫藥學，振興民族醫藥工業”的理想又重新被點燃了。這之后，他強忍著傷痛，帶著手下又開始了新的沖刺。經過300多天的日夜奮戰，一種抗腫瘤的中藥靜脈乳劑——康萊特注射液終于成功問世！當時他就預感到，這一科研成果將打破中藥只能作為輔助藥而不能直接殺死癌細胞的傳統觀念；而后續的臨床研究和臨床應用，則完全證實了他當時這一堅定的“猜想”。

李大鵬院士在回憶這段往事時說：“這個課題于1996年結項時，共投入了1800萬元的科研經費，這在當時，是個龐大的數字。科研經費不足，我有時只好到企業去化緣。但缺少投入尚在其次，當時的阻力也很大，浙江省不同意、單位有反對派，當地領導于是便出面做工作，讓我去科技廳當副廳長。”但嗜科研如命的李大鵬卻固守著自己的理想不為所動，他甚至列出了自己不能去當科技廳副廳長的四點理由，其中就包括他被燒傷后的形象問題……

中央批示,促成多年夙愿

重重阻力之下，李大鵬斗膽把自己遭遇的窘境披露給了媒體，不久之后，載有他的心聲的一紙《前沿動態》內參資料，就飛向北京，報送到了中央有關領導的案頭。

在李大鵬忐忑的等待中，中央領導的批示終于來了！恰在當時，國家科技部發出了科技人員自籌資金領銜創辦科技企業的號召。最終，相關領導算是同意了他的請求：“李大鵬的方向是對的，支持辦廠。”“辦廠”的批文終于下來了，李大鵬又面臨新的難題：沒有資金。當時他一家3代人擠在27平米的斗室里，在國外的叔叔給了他5萬美金，讓他在華僑新村買座房子，李大鵬卻悄悄“挪作他用”，投入了科研之中……

1993年，李大鵬歷盡艱辛，終于辦起了公司。從死亡線上撿回一條命的李大鵬發過誓：一定要改良實驗工藝流程！超臨界萃取技術是當時世界范圍內新興的研究熱點，也被列為中藥高效提取分離現代化的關鍵技術，特別以非極性的二氧化碳為萃取劑，由于不燃、無毒等，非常適用于中藥脂溶性有效成分的萃取分離。李大鵬領銜的“超臨界二氧化碳萃取中藥有效成分產業化應用”國家重大課題，便解決了超臨界二氧化碳萃取中藥成分中的關鍵技術難題，成功應用于中藥有效成分的提取分離，打破了我國中藥制備以往以液體溶媒提取的傳統工藝技術壁壘。

1999年，李大鵬成立了浙江康萊特集團，成為一家跨國的實業集團公司。“辦了企業，有了積累后，我們進行了制劑的研究及質量標準的制定研究。我們考慮到體內吸收有效、速效且無毒副作用，成功研發出可供人體動脈、靜脈輸注的乳劑，這不僅是中藥的新劑型創新，填補了國產靜脈乳劑的空白，而且各項質量指標完全達到國際同類劑型的標準要求，幾項關鍵性標準均達到了國際領先水平。”李大鵬院士回憶說。

據記者了解，“康萊特項目”的研究自1986年開始，先后被列入國家“七·五”“八·五”“九·五”“十·五”課題，持續進行了產業化的開發研究。“我們與上海醫藥工業研究：、浙江醫科大學、中國科學：相關單位等醫藥科研機構合作，先后對‘康萊特項目’進行了藥效學、毒理學、一般藥理學及‘三致’特殊藥理學研究及作用機理的研究；同時，我們攻克解決活性化合物原料提取分離和制劑從小試、中試到正式大規模生產的關鍵性技術難題，于1995年，經原衛生部批準獲得新藥證書，投入批量生產和小范圍使用。同時，進行了‘康萊特’單用治療肺癌、肝癌，聯合化療治療肺癌，動脈接入治療肺癌、肝癌，聯合放療治療鼻咽癌，聯合外科手術治療肺癌以及各種中晚期癌癥的姑息治療等七個臨床試驗方案的三期試驗。七個方案臨床試驗結果顯示，康萊特均有顯著療效，單獨使用對腫瘤病灶的控制緩解率與化療藥物的療效無顯著性差異，聯合放療、化療可顯著增效減毒，中晚期癌癥姑息治療能顯著改善惡病質的各項指標，提高機體免疫功能，改善患者癌癥疼痛、增強食欲、增加體重、改善生存質量等。”

記者了解到，1995年，康萊特注射液經原衛生部藥政局批準獲得新藥證書，以中西醫界泰斗董建華、吳孟超等院士組成的專家組鑒定意見是：“該項成果為中藥制劑的現代化、科學化豐富了新工藝和新劑型，為發掘提高我國中醫寶庫做出了重大貢獻，達到國際領先水平。”時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著名醫學專家吳階平先生評價說：“……這項成果有很多特點。首先這是一個利用現代科學方法、利用高技術提取中藥的，這兩者的結合非常好。李大鵬及研究組以一種非常頑強的精神拼搏十年以上，而且得到了兄弟單位各方面大力支持，得到了政府各有關部門支持……這藥本身有其多方面的特點，藥物本身、研究、效果、前途有其多方面作用……現在我們領先了，今后就要一直領先下去。”同時，康萊特注射液還是國家自實施新藥審評制后第一個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創研抗癌新藥……

憑著這項具有重要意義的研究項目，李大鵬教授成為了我國第一位中藥靜脈乳劑的研制者、中藥制藥學界第一位工程：院士，也是成功將多項中醫藥研究成果產業化的企業家。在北京舉行的國家科學技術獎勵大會上，“超臨界二氧化碳萃取中藥有效成分產業化應用”獲得2006年度國家技術發明二等獎。這是中藥技術成果首次獲得高級別國家技術發明獎勵，它使中藥現代化向前邁進了一大步，并開辟了巨大的產業化前景……

終成首例,在美國進入三期臨床

2014年11月4日上午，位于華盛頓的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召開了一次重要的會議。在這次會議上，由美國FDA十多位專家組成的項目審查組對中國第一個在美注冊申報的抗惡性腫瘤中藥——康萊特注射液進行評審。經過一個多小時的答辯，美方主持該項目的基岡博士宣布，評審組充分肯定“康萊特注射液治療胰腺癌二期臨床試驗總結”結果，一致同意進入三期大規模臨床試驗。

這一喜訊讓參與二期臨床試驗的全美數十個癌癥治療中心的專家們振奮不已，更使該藥的創研發明人李大鵬及他的科研團隊百感交集！因為這意味著“具有中國自主知識產權的抗癌中藥康萊特注射液，將成為中國第一個在美國本土進入三期臨床的中藥注射劑”！

事實上，“中藥國際化”的夢想，早在1999年李大鵬院士就付諸了行動——他率先向美國FDA提出新藥的注冊申請。經過17年堅持不懈的努力，耗資數千萬美元，先后成功完成了臨床前的研究(IND)、一期臨床試驗(毒性考察)和二期臨床試驗，并取得了令人驚喜的結果。美國媒體紛紛報道，其權威雜志《科學》（science）盛贊：“康萊特是繼中草藥麻黃素、青蒿素發明之后，又一項擁有專利的代表性成果。”國內同道也評價，抗癌中藥康萊特注射液經美國FDA同意進入三期臨床試驗，標志著我國中藥國際化邁出了至為關鍵的一步，是我國新藥創制專項研究的重大進展，具有典型的里程碑意義。

2001年，時任美國副總統的切尼和多位資深參議員得知康萊特在美國開展臨床試驗后會見了李大鵬院士。時任國會司法委員會主席歐林.哈奇對李大鵬說：“一旦FDA批準康萊特注射液上市，您將是美國人民的功臣，因為您給腫瘤患者帶來了戰勝癌癥的希望，令無數家庭重獲幸福和安康。”

“但是，國內外公認美國FDA一直以新藥注冊難度大、耗資高而著稱，然而一旦打開美國市場，也就基本上敲開了國際市場的大門。”李大鵬院士感慨地說，康萊特注射液在美國進行新藥注冊的十多年來，克服了資金匾乏、病例難選、溝通不暢等重重難關，從不同方面證實了康萊特安全有效；尤其是在二期臨床試驗中，更顯示出了令美國腫瘤專家驚喜的治療效果。在受試的晚期胰腺癌患者中，主要評價指標證明，康萊特治療組患者的中位生存期比美國常規抗癌西藥對照組提高了1.9個月；客觀緩解率提高了85.7%；一年生存率康萊特組為26.9%，對照組為9.1%；中位無疾病進展生存期康萊特組為114天，明顯高于對照組的57.5天。這一結果令參與臨床試驗的美國腫瘤專家們驚喜不已！

與此同時，《康萊特注射液美國Ⅱ、Ⅲ期臨床研究》還在國內被列為“國家十一·五重大新藥創制專項”項目和“中藥國際化示范”項目，而且這項具有我國傳統與現代有機結合鮮明特色的高水平中藥研究，其關鍵性技術還先后獲得了國家技術發明獎和國家科技進步獎等榮譽。迄今，已有200多萬例各種惡性腫瘤患者得到了有效治療，而且國內外上千家的醫藥研究機構和臨床醫院也參與了研究和觀察試驗，研究者已經公開發表論文近千篇，一致認為該藥安全有效，對肺癌、肝癌、胰腺癌、消化系統腫瘤及婦科腫瘤等均有治療效果。

在“康萊特項目”走向世界的同時，李大鵬院士還敏銳地意識到，中藥走出國門必須注重知識產權保護，于是他又先后在美國、日本、歐盟、俄羅斯等11個國家和地區申請了發明專利，并陸續獲得了俄羅斯等國家頒發的藥品注冊證書，成功上市銷售。

李大鵬院士加重語氣說：“2014年11月4日，美國FDA同意通過二期總結后，經過三期擴大臨床試驗方案的修改、補充和完善，2015年5月20日，FDA終于通知我們可以進行三期臨床試驗。經過國內的試驗、美國的二期試驗，最后的三期試驗必將獲得成功，造福全人類的癌癥患者！”

采訪到最后李大鵬院士表示：“康萊特注射液自1976年立題開始研究，至今已歷經了40余年的漫長的艱辛過程，能有今天的成果，實屬來之不易。這個項目的成功，說明中藥國際化不再是。不可及的夢想！我們愿將這項擁有多國有效專利的成果與中外制藥大公司進行戰略合作，盡快完成三期臨床試驗，加速我國中藥走向世界的進程，為廣大國內外腫瘤患者造福……”

專家簡介

李大鵬，中藥制藥學研究員。生于浙江溫州永嘉縣。1977年畢業于上海第一醫學：藥學系。現任浙江中醫藥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浙江康萊特集團總工程師等職務。2001年當選俄羅斯聯邦醫學技術科學：外籍院士，2005年當選俄羅斯聯邦醫學科學：外籍院士。曾任中華中醫藥學會副會長、中國中藥協會副會長、中國抗癌協會常務理事。30多年從事中藥制藥工程創新研究，先后主持國家攻關課題項目13項。早年從中藥惹截仁中發現并成功提取分離到抗癌新化合物，獲得發明專利，提升了中藥研究原創水平；率先創建中藥靜脈乳劑技術平臺，研制成功抗癌新藥康萊特注射液；近年又創建超臨界二氧化碳蘋取中藥有效成分產業化應用工乙技術平臺，并率先被SFDA批準投入生產；使幾項科研成果轉化生產力，產生巨大的經濟和社會效益，僅康萊特單一產品已實現產值80億元，為國家納稅12億元。先后被評為“全國中青年醫學科技之星”、“全國優秀科技工作者”等。獲得中、美等國藥物發明專利24項，研制成功新藥5個。獲得國家技術發明二等獎、國家技術發明三等獎、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以及省、部級一等獎4項，撰寫學術論文及專業著作30余篇（部）。2007年當選中國工程：院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