咪拉++++++韓旭



2012年北京京劇院開始探索項目制運行管理機制,先后將項目制的運營管理方式應用于演出管理、市場運營、藝術創作,以及行政事務性工作,取得了較好的效果和寶貴的經驗。項目制是以創作演出項目為主體,輻射到劇院的各項日常管理工作,對劇院的生產經營進行管理的運行機制,是以市場為導向組織推動生產經營的有效手段。實行項目制能夠有效地打破制約劇院改革發展的瓶頸,調動全體演職員參與生產經營的積極性,實現按行歸路、優勝劣汰,有效整合資源、提高勞動生產率和演出質量。
其實,項目制早已有之。過去的老戲班里有大管事負責項目的立項、運作等一系列事務,而現在的項目制則把職責細化到每一個具體的責任人身上。可以說,北京京劇院的項目制是老戲班項目制的升級版。
項目負責人代替大管事
上世紀50年代初,京劇演出團體還沒有公私合營,完全走的是市場化經營的路子,因此和現在區別很大。首先演員的戲飯都在票房里,所以像梅劇團這樣的京劇團也不可能養閑人,團里固定的演員只有二十多人。若要到某地演出,就得在當地臨時邀請演員搭班唱戲。
說起搭班唱戲,這種形式類似如今北京京劇院項目制下的一個項目。項目是活的,搭班唱戲也是活的,它可以是一場演出,也可以是系列演出或者巡回演出。當然這中間也有區別,在老戲班,能立項的通常只有劇團里大管事一人,他負責成立項目,運作項目。
而在北京京劇院項目制下,有多種立項方式,以三種立項方式為主:第一種由劇院指定項目負責人立項,第二種是公開招標的方式確定項目負責人,第三種由演員自己做項目負責人立項,三種立項形式相結合。北京京劇院的演出經營、藝術創作、藝術品質提高項目盡可能采用公開招標和合作的方式推動實施,擇優選擇有能力、愿意承擔責任的演職員擔任項目負責人,把排戲、演出的機會與是否承擔責任,以及工作任務完成好壞有機地結合起來。演職員個人推動的項目盡量安排本人擔任項目負責人,給予本人推動項目的主動權。劇院安排的項目要選擇公道、正派,責任心強,以往完成任務好的人擔任項目負責人。
自項目制實施起,北京京劇院已經成功推動了很多項目。比如新編京劇《風雨同仁堂》,由主演趙葆秀當項目負責人;新編歷史劇《屈原》,由朱紹玉做項目負責人;經典大戲《狀元媒》也以項目制方式運行,以及現在正在進行的經典大戲《趙氏孤兒》由主演朱強做項目負責人。項目制發展到現在,引進了一種更新的形式,采取“京劇合伙人”的方式,以劇組為單位,首次改變了200年京劇演出體制,入股分賬,自負盈虧。2015年4月即將上演的小劇場京劇《碾玉觀音》就是以這種新形式立項,開啟了青春京劇票房的新時代。
編劇先在北京京劇院召開的創作研討會上提出了最初的選題計劃,獲批后項目負責人開始下一步工作:統籌項目,組建主,及演職人員班子。
演員的組配靈活調動
項目負責人的工作非常復雜,僅在項目的組建上就頗費心力。拿北京京劇院的小劇場京劇《惜·嬌》來說,整部戲風格清新唯美,那么從舞美燈光上就要往這個風格靠攏。作為該項目負責人的李卓群認為,項目制對于創作是一舉兩得,既便于導演采取主觀能動性,選擇真正適合的同事加入,也可以最大限度地調動工作人員的積極性。
在演員的組織上,老戲班唱戲通常是在演出當地的梨園行里尋找合適的演員。而北京京劇院的項目制說白了是全院一盤棋,每一個項目都可以調配演員、工作人員加入,需要劇院的協調,這是一項需要高度精密和邏輯性的工作。每一次協調項目負責人都親自參加,這樣可以了解每一個演員的實際行程安排,也可以了解其他劇組在干什么,避免了創作的重復。以前一個演員只能跟一個戲,對于演員是一種時間和經歷上的束縛,項目制后可以靈活調動,便于執行工作,也可以結合藝術創作。
可以看出來,不論是老戲班搭班唱戲,還是現在的立項演出,演員的組配都是非常靈活的,所謂船小好掉頭,靈活的運作機制往往能夠更好地抓住市場的商機。不過演員搭班唱戲機動靈活也勢必要面臨一個問題,那就是固定演員和臨時組合演員的排演磨合問題。
如今的北京京劇院,項目演出的演員磨合工作由項目負責人負責。雖然磨合工作是必不可少的,但項目負責人的反饋是,即便參加演出項目的演員來自不同的劇團,可大家畢竟是一個院的同事,對彼此的特點已有一定的了解,加之演出的劇目本就熟悉,因此磨合上只要項目負責人稍微說一說,和年輕的演員溝通一下就已毫無隔礙。
相較而言,老戲班演員的磨合就要麻煩一些。一個是臨時邀請的演員并非來自一個院團,彼此都不大熟悉;再一個以梅劇團為例,無論從身份上來說,還是從節省開支的角度,一個劇團的頭牌演員、像梅蘭芳先生這個級別的人物,是不可能提前好幾天來某地的劇場,等著進行彩排、響排,最后再演出的。彩排、響排的任務就落在了大管事的身上。您可別小瞧這個監排的工作,它要求在僅有的幾天時間里,大家得相互溝通好,把戲演純熟。待到演出時,和沒參加彩排的梅先生配合得天衣無縫。作為梅先生彩排的替身,大管事李春林不光要深諳梅派藝術到爐火純青之境,了解梅先生在臺上舉手投足的習慣,而且同臺其他演員的戲份他也要爛熟于心。這樣他才能在白駒過隙般的時間里把一出戲排好,把不曾常年合作的演員整合到一起。
在老戲班,服裝道具的管理自然是劇團大管事的分內工作。仍拿梅劇團來說,在那個年代,除了梅先生有自己的演出服裝外,一般的演員是沒有自己的服裝的。通常來說,只帶一個小靴包,因為每個人的腳不一樣大,包里裝著自己演出的靴子,另有些貼身衣物。大件兒的演出服就得去北京石頭胡同三義永戲裝社去租。通常去某地演出前,大管事會把需要的服裝道具寫在單子上。這時您會感覺大管事的腦子就像現在電腦的資料庫一樣,特別好使。當然不好使也不行啊,一旦到了某地的演出現場,忽然發現少帶了某件服裝、某樣道具,再想補充是萬沒可能,那時可沒有現在的快遞公司。所以大管事腦子必須得清楚,心細如發,每出戲用什么服裝、什么道具,乃至頭上戴的、手里拿的、屁股底下坐的、臺子上擺的,桌子什么顏色、什么花紋,都要因戲而異。
再說北京京劇院,院里的演員原來只負責演出,現在成了項目負責人,除了負責演員調配、負責演出排練外,服裝道具的管理也成了分內之事。例如一個項目需要院里提供什么服裝,服裝適不適合劇中角色,新的道具怎么制作,道具壞了怎么辦?這些都需要項目負責人操心。好在如今的服裝道具都屬于院里的,院里還有衣箱師傅專門管理,項目負責人只要和服裝、化妝、道具、音響等各部門師傅溝通就行,免去了花錢租賃的煩惱。
項目制最大限度地調動起演員積極性
當演員找全了,排練也磨合好了,服裝道具都置備完了,就該掛牌賣票了。在清末民國時期,京劇有點類似現在流行歌曲的意思,普及率和受歡迎的程度很高,根本不愁票房的問題。像梅先生這個水準的京劇大師,放到現在就得算天王巨星的級別。所以當時全國的某個劇場,想要請梅先生來這里開一場“演唱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他們根本就找不著梅蘭芳先生。大管事李春林的孫子李正森回憶,他曾和吳素秋等老一輩藝術家到天津某劇場演出,劇場的劉經理對他說:“那會兒,你們家我可去過好幾回,想請梅先生來,找不著他啊,就得找李八爺。”
所以您看出來了,那會兒的京劇市場是賣方市場,名角兒名家一票難求,像李春林這樣負責聯系業務、業務洽談的大管事,是梨園行的紅人,社會地位非常高,也不愁戲沒得演、票賣不出去。
可是時鐘撥回到現在,改革開放30多年。外來文化波濤洶涌,文化多元得色彩繽紛,像京劇這樣的傳統藝術也漸漸從大眾文化變成了小眾文化。而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不斷改革與深化,劇院原來僵化的管理體制、運行機制很難適應文化市場的新節奏。就這樣,京劇市場眼看從賣方市場變為買方市場。演員們雖然仍舊人人端著鐵飯碗,可卻發現這飯碗的碗口越來越小。在項目制之前,劇本創作由創作部門完成,彩排演出由演員完成,每個部門完成自己的工作后就不管了,與市場和觀眾是分離的。北京京劇院考慮到這個問題后,要求主創人員必須跟市場接軌,于是,推動項目制的實施,列入議事日程。
演出結束后要結算票房收入時,在老戲班這個工作由大管事來做,他會根據每個人在演出中的付出將收入按勞分配。由于買賣是自己的,因此老戲班演員的積極性很高。而北京京劇院的項目制,演員們申請的項目也是屬于這個團隊的,項目收入會按一定的比例分配。票房越高,演員的收入越高。
以《碾玉觀音》為例,該劇的導演和服裝設計兩個主創以創作費參與入股,所有的演員(十二劍客由8位演員和兩位主奏組成)按排練費來入股。按照項目制規定,項目收入的40%上交給京劇院,剩下的60%作為勞務費發放給相關人員。所以掙得多給得多,掙得少給的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京劇院為了進一步鼓勵大家搶奪市場,把小劇場前41場的演出收入100%全部作為勞務費發放給劇組了。這個41場是經過嚴格核算的:小劇場有250個座位,平均票價120元,要讓劇組每個人可以掙到市場標準的創作費的話,每場上座率達到六七成才能保證平均收入,因此市場壓力非常之大。項目的創作、演出跟收入緊緊掛鉤,每個人都非常有積極性,發動周圍的朋友拉票,用實際行動支持劇目走向市場。
票房的壓力切切實實壓在項目負責人頭上,對于4月份就要上演的《碾玉觀音》來說,如何看待這種壓力呢?項目負責人李卓群說:“我是《碾玉觀音》的編劇和導演,同時也是制作人。一般人認為,編劇和導演是純感性的,而制作人是純理性的。一方面想著怎么花錢,一方面想著怎么制約花錢,看上去是相互矛盾的。但是我認為如果沒有經濟的支持,導演再怎么天馬行空的想象都無法實現,因而兩者是相輔相成的。可以防止我們盲目為了做大花錢,造成不必要的浪費,更懂得合理運用經濟條件去實現舞臺最好的效果。另外劇院給我們前期階段的制作費用足夠了,我們只需要用真正的好戲去闖開市場。”
的確,之前編劇、導演只管創作,演員只管上臺演戲,大家都沒有市場的壓力。項目制將票房收益跟演職員切身利益緊緊掛鉤,最大限度地調動起演員積極性,大家都在盡力為票房出力。劇組上下擰成一股繩,一切只為演好戲,這樣的鼓勵機制下,為打造精品劇目奠定了堅實基礎。
找到了市場,談妥了價錢,調派好了人力,準備妥了道具,再往后就該登臺演出了。在京劇院,項目負責人通常是一出戲的領銜主演,登臺演出責無旁貸;在老戲班,演出時大管事也不能和觀眾一樣踏踏實實地看戲。在演戲的時候,大管事通常在側幕條做舞臺監督。有時也會親自上陣,譬如梅劇團有那么幾出戲,梅蘭芳先生每次演出必點李八爺同臺。像梅先生演《生死恨》,一定要讓李春林來演瞿士錫;梅先生演《鳳還巢》,一定要讓李春林來演洪功……
我曾經問過大管事李春林的孫子李正森:大管事這么重要,將來還會回來嗎?
他的回答是,咱們國家改革正在不斷深化,如果以后京劇恢復了“個人組班”或者“民營公助”之類,私人戲班想在市場里生存,肯定還需要大管事這樣的人才。也許那時,大管事還會回來。
當時聽了李正森的回答,我本以為大管事的回歸定是遙遙無期。可當你了解了項目制之后,就不由得發現大管事其實已經回來了,只不過換了一種形式,換了一個名字而已。項目制下的項目負責人實際上就扮演了老戲班大管事的角色。只是大管事偏重運營和管理,兼職演出;項目負責人則偏重演出,兼職運營和管理。
當然,也許有人會說,這兩種角色在根本上還是有區別的,筆者也表示贊同,這其實是由于時代背景和市場狀況的不同造成的。在老戲班的時代,市場興旺,私人班社能夠生存發展,就有大管事存在。在如今,私人班社難以生存,即使勉強維持也很難保證演出的藝術品質。所以李恩杰院長提出的項目制無疑是現今最好的選擇。北京京劇院是演員的后盾,是作品的把關者。同時京劇院通過項目制解除了演員的束縛,將演員與市場緊密聯系在一起。
相信在不久的未來,在京劇市場成熟之后,一定是公營劇團、民營公助劇團、私營班社共存的時代。但在這之前,北京京劇院實行的項目制,無疑是向著那個美好的時代走出的重要一步。
(編輯·王文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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