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建中
土默特第一代蒙古族共產黨人誕生的歷史條件
儲建中

五四運動以來,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土默特第一代蒙古族共產黨人迅速誕生、崛起和發展,使得內蒙古的近現代史改變了歷史走向,黑暗陰霾的天空出現了群星燦爛的時刻。
回溯歷史,土默特蒙古族在政治方面,自清以來,一直處在清朝政府的嚴格管控和排擠打壓之下。1632年,從皇太極開始,親率大軍西征察哈爾部,林丹汗被迫渡河西逃,卜石兔汗的兒子俄木布洪臺吉與古祿格、杭高、托博克等收集部眾,投降后金。1635年時,有人向鎮守歸化城的貝勒岳脫告密俄木布謀叛,岳脫隨即逮捕俄木布,押送盛京(沈陽)。1636年,清政府將俄木布廢為庶人,編土默特為左右翼兩旗,設都統、副都統、參領等官統治管理旗民。從此,土默特變成“尺地一民不能私為我有”的內屬旗,換句話說,就是把土默特變為嚴厲的皇權控制之下的地方。這是史學界公認的土默特蒙古族政治上受清廷壓迫的重要原因。
緊接著,順治入關定都北京后,據《清史編年》載,其身邊有所謂高明的大臣講“蒙古興則天下亡,天下興則蒙古亡”。當時順治雖只有6歲,但在一班滿漢大臣的輔佐下,開始在政治上對土默特蒙古族分化瓦解。比如,不承認土默特部的“帶地投誠”,比如不斷分割土默特牧地,安插別部蒙古,在土默特西北,安置烏拉特三公旗;在北邊,又于順治六年(1649)、十年(1653)、康熙三年(1664),分別安插四子王旗部落、達爾罕貝勒旗、茂名安旗。康熙十三年(1674)平定布爾民之亂后,又將察哈爾部由錦、義地區遷到土默特東境,形成察哈爾八旗。并且同時規定,各旗之間不能隨意往來,即“毋許妄為”。再有就是派兵駐防歸化城,并建立將軍衙署,鎮撫和防范土默特部的犯上作亂。乾隆四年(1739),綏遠城建成,清廷將右衛八旗移于城內,令建咸將軍鎮守,并統轄土默特軍政、兩翼都統、參佐各官“事事不得自專”。
第三是進一步確定行政歸屬關系,實行蒙漢分置,設置道廳。隨著開墾土默特牧場政策的出臺和實施,清廷于雍正十三年(1735)就設立了歸化廳,管理漢族農商之民。隸屬山西朔平府(參閱《朔平府志》,乾隆元年(1736)又置清水河、托克托、和林格爾等3個通判廳,乾隆六年(1741)設薩拉齊廳和陜西分巡歸綏道(后加兵備銜),這5個廳都歸歸綏道管理,使山西的行政機構深入土默特,將土默特的部分事務管了起來,形成蒙漢分治,一地二治的局面。
第四是任官改制,剝奪旗權。順治時期,土默特兩翼都統是由土默特蒙古族擔任的,從康熙朝開始,1679年,清廷即以“土默特士眾萎靡,弓馬不嫻,削左翼都統阿喇納職,改由其侄古睦德襲,右翼都統阿弼達削職并停襲,改由京員充任。到乾隆二十六年(1761)時,裁掉了左右兩翼都統,僅留一名副都統(主要由滿人充任,后亦用過蒙古族)。這一舉措是對土默特兩翼都統制的重大改變,此后,土默特蒙古族就基本失去了自己管理一方水土的旗權。
總的看,長期的政治高壓和控制,使得土默特蒙古族自覺不自覺地形成了不斷反抗的意識,而一旦歷史環境和各種政治條件成熟,就會以更多的反抗形式來對付壓迫。
土默特蒙古族有清以來在經濟上受剝削,由相對貧困到絕對貧困是從土地出租和失去土地而開始的。這同樣是一個很長的歷史話題,它同土默特由游牧經濟轉向農業經濟有關聯。我在《明清以來土默特土地契約文書的新發現·土默特筆記系列》中有過詳細展開的考據和論述,這里簡要的再作說明。
如前所述,由于清廷一開始就不承認土默特“帶地投誠”,一直以“地為我朝賞還之地”,所以在土地上任意侵奪盤剝而無所顧忌。通過無償劃撥、開墾糧地等10余種方式,大約不到100年的時間土默特的兩翼牧場就喪失殆盡,開始不能進行游牧。這樣,就迫使蒙古族不得不由牧轉農,但大量的蒙古族不善種地,放下馬鞭拿起鋤頭肯定難以為繼,所以只好出租土地,以租自養。這時,不少地商四下出動,以極低代價換得對土地的實際永租權。如果蒙丁家中遇有天災人禍等大事,之后以戶口地抵押或賤租以換取一些銀兩維持生計,久而久之,土地便被官僚、地商等剝奪而去,淪落到無以耕種土地的境況。乾隆七年(1742)就有“有力者則任意侵占,衣食充盈;無力者則絲毫不得,饑寒交迫。”1743年整理蒙丁地畝時統計,土默特兩翼無地者已達2812人,地少者(不足一頃)已有24260人。占所有人口約2/3。到清末時,綏遠將軍貽谷主持整理土默特地畝,更是以犧牲土默特蒙古族地權為代價,大量搜刮民財,進一步加劇了蒙古族的貧困化,有所謂“臺吉而上才足自存,兵丁之屬衣食多缺”。
而比這更為瘋狂的是綏遠駐防霸占土默特產業,比如1901年,綏遠八旗以煤炭窯口在馬場界內為由,將窯戶驅逐,招民采煤征稅,收入全部拿走。還有就是控制財政,奪取稅收。乾隆二十六年(1761)裁撤兩翼都統的同時,設歸化關,將土默特稅收權,交殺虎關監督征收。此后,歸化關關務又交歸綏道兼管,在歸化城設四柵口及在牛橋、馬橋等處征稅,同時也在畢克齊、察素齊、可鎮、薩拉齊、包頭、和林格爾等處設局征稅。每年征牲畜稅及各項雜稅20萬兩,僅撥給土默特7000兩作為辦公費。另外,清廷時對土默特財政控制極嚴,一切收支必須在限期內呈報理藩院和戶部核銷,不得自度奪斷。
清末民國以來,除了蒙古王公貴族,官僚地商加強了對土默特蒙古族的剝削與掠奪外,外國資本主義對土默特地區也開始了掠奪性的剝削。
這樣,到五四運動前,土默特地區的蒙古族,面對的是工商業日益凋零,農牧業收入日益低下,相對的卻是,外資、外貿壟斷了市場,各種買辦及洋行用外國的消耗品、奢侈品,甚至毒品換走了蒙古族大量的白銀、廉價皮毛原料和土特產品,使得城鎮鄉村的許多市民、農民陷入了破產、貧困的苦難深淵。另外,鴉片經濟的泛濫,流毒遍地,除了極少數不法奸商賺得豐厚利潤外,土默特地區絕大多數蒙漢族群眾飽受鴉片荼毒。
還有就是加重稅負。從1912年到1919年五四運動時,土默特及歸綏地方苛捐雜稅多如牛毛,僅是正式捐稅就有三大類:第一類是提交北洋軍閥、北京政府的“國家稅”;第二類是綏遠特別區的地方稅;第三類是屬于縣一級的地方稅,還有軍糧征收、馬料攤派等各種實物勒索。征過之后,百姓錢糧一空,望天興嘆。
土默特蒙古族經濟上的貧困化必然會引發利益上的訴求,這種訴求如果不能得到解決,就會導致各種形式的反抗,這從幾千年來中國封建社會農民起義的過程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只不過是革命遲與早的問題。
清廷自定都北京以來,對土默特蒙古族,還在文化上進行摧殘壓制,使得土默特蒙古族的文化經歷了滿化——漢化過程,到清末民國時,其民族語言和文字基本喪失。其次是利用喇嘛教來麻痹和削弱蒙古族的意志力和戰斗力,采取的辦法是喇嘛不當差,不納賦稅,不從軍打仗。這樣,不僅在文化上以吃齋念佛為首事,也由于黃教戒律限制了蒙古族人口的發展。再次是乾隆以后,土默特土地招山西、陜西等地漢民墾種,他們由“雁行”到定居,在100多年間不僅從內地帶來了各項農業生產技術,也把漢族文化帶到了土默特,并交流融合,形成了文化雜交的局面。1905年之后,盡管清廷廢除了科舉,但新學畢竟逐步開始建立發展。比如土默特文化的中心歸綏市,就有了兩所小學和一所中學,即南高、北高和歸綏中學。從教育的發展線索看,土默特地區新學的興起與當時國內的大多數城市基本是同步的,教師所教和學生所學內容處在新舊交替之中。五四運動時,在北京蒙藏學校讀書的土默特蒙古族青年榮耀先、巴文俊等積極投身到北京的反帝愛國運動中,特別是榮耀先五四當天就參加了北京學生在天安門前的集會示威。5月5日,榮耀先作為蒙藏學校代表參加了北京中等以上學校學生聯合會成立大會。這樣,土默特許多蒙古族和漢族學生通過五四運動的洗禮,不只是覺醒了文化意識,也覺醒了國家和民族意識。由于北京學生的宣傳鼓動,很快傳播到歸綏,歸綏各校師生走街串巷,散發傳單,揭露巴黎和會的陰謀和北京政府的賣國行徑,開了歷史的先河,加速了新文化、新思想的傳播。
1923年冬天,李大釗及其領導的中共北方黨組織,為了盡快開辟內蒙古地區的革命工作,首先培養包括漢族在內的內蒙古各族革命干部。他們在蒙古族青年學生中開始宣傳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思想,介紹和宣傳俄國十月革命和外蒙古革命,啟發和提高他們的民族覺悟和階級覺悟,同時重點選拔培養先進分子,向他們進一步介紹、宣傳中國共產黨的主張和自建黨以來的綱領、理想和開展革命運動的方式方法等,并不斷引導他們閱讀《向導》《新青年》《政治生活》等革命刊物,把一批土默特蒙古族先進青年學生團結起來,走上了革命和求得翻身解放的道路。這年冬天寒假期間,云澤(烏蘭夫)、奎璧、趙誠、高布澤博、佛鼎、康根成等人,由李渤海、韓麟符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的預備組織社會主義青年團。1924年春節后,多松年、李裕智、吉雅泰、云潤、孟純、任殿邦、云霖等一批優秀青年也加入進了社會主義青年團,同時建立了團支部,多松年、云澤先后任支部書記。1924年下半年至1925年,以多松年、李裕智、趙誠、奎璧、佛鼎、孟純、云澤、云潤、吉雅泰等為首的土默特蒙古族青年陸續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這樣,以土默特蒙古族青年為主的內蒙古第一批共產黨人就在北京誕生了。
清末民國時期,土默特地區最突出的社會問題有如下幾種。
一是官府橫行。比如土地問題,土默特的地畝在整個清前期和中期,官府雖有介入,但管理較為松弛,今天土默特大量的白契存在,即說明了這點,但自20世紀初,沒落的清王朝即開始圍繞墾放牧場,以清丈土地為名,進行了空前殘酷的壓榨和掠奪。民國二年(1913)冬,張紹曾任綏遠將軍,大肆掠奪土默特蒙古族的土地,并且向漢族農民勒索額外的地租、地價,以至于山西巡撫岑春煊在奏疏中承認:“蒙民貧困,日甚一日。種族零落,廬舍蕭條。”
二是匪患蜂起。政治上的極端腐敗必然會破壞社會秩序,造成動蕩不安的局面。土默特地區自民國元年以來,匪患成災,擾害百姓幾無虛日。

三是災荒連年。據統計,土默特地區歷史上的大災數不勝數,每遭一次災,官府豪紳都要傾巢而出,趁火打劫。更使勞動人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歸綏縣志》記載1877年大旱:“口外各廳大饑,薩、托、和、清四廳尤甚。上年秋秋禾未登,春夏又復亢旱,秋禾皆未播種……餓殍遍野。”
四是清末教會勢力的入侵。西方國家的傳教士是在清代咸豐年間進入土默特地區的。他們來中國及綏遠,其實是利用宗教為幌子,文化滲透侵略中國才是其真實目的。當然,客觀公允地說,傳教士有其做好事的一面,但為非作歹、魚肉鄉民也是一些人經常所干的。
正是清朝民國以來土默特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各項歷史條件的成熟,再加上土默特一大批蒙古族優秀青年赴北京蒙藏學校求學,在李大釗同志和中共北方區委的領導下,學習了馬克思主義和俄國社會主義思想,建立了共產主義信仰,才最終走上了革命道路,形成了第一個英雄團隊,完成了內蒙古革命史上的奠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