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昀舒
1871年,一個叫保羅·高更的法國男人結束他數年漂泊于巴西、巴拿馬、大洋洲、東地中海和北極圈的航海生涯,回到故鄉巴黎。在此之前,他錯過了他母親四年前的葬禮。隨后,高更進入巴黎的一家證券交易所工作。十年后,跨入中產階級的他擁有賢惠的妻子和五個孩子。也是在這期間,他開始迷戀作畫。
1885年6月,高更舍家棄子,下定決心成為畫家。他寄身于自然生活中嘗試建立起自己獨特的畫風,也由此陷入窘迫當中,時不時要靠做一些苦力來維持生活。四年后,高更只身遠赴法國殖民地大溪地,在那里的農村租了一個小房子開始作畫。此時,他的錢已經用光,他甚至不得不用腐爛的面包和樹果實做成的粉漿來作畫。八年后,大溪地的生活經歷使得高更畫出他生平最負盛名的經典作品《我們從何處來?我們是誰?我們向何處去?》,但畫作在當時卻沒有得到足夠的肯定。
1901年的高更貧病交加,他的兩只小腿都是流著膿的瘡,以骯臟的繃帶包住,他拄著拐杖蹣跚地晃蕩。他全身到處疼痛,為了止痛而服用嗎啡上癮,還服用鴉片酊和苦艾酒。兩年后,高更因心臟病發作而去世。高更死后,他的畫作開始名聲大噪,藝術史家將他稱為后印象派大師。
正是高更去世這一年,世界另一端的大清帝國在王朝末期的腐朽統治中風雨飄搖,年僅24歲的陳獨秀因創辦安徽愛國會,抨擊時政,引起當局不滿,最后逃往上海。1915年9月15日,陳獨秀創辦月刊《青年雜志》,次年更名為《新青年》,自任總編輯。
《新青年》宣傳倡導“德先生”(指“民主”Democracy)和“賽先生”(指“科學”Science),批判儒教和傳統道德,“打倒孔家店”,因而成為新文化運動的中心,影響了一代青年。
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后,陳獨秀開始研究馬克思主義,新青年雜志開始宣傳社會主義。1920年8月,陳獨秀發起成立中國共產黨上海發起組,自任書記。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由此肇始,最終造就了改變中國歷史走向的共產主義革命。
1927年,第一次國共合作失敗,在中共著名的八七會議上,這位頗具書生氣的領袖被公開批判犯有嚴重的“右傾機會主義”錯誤。兩年后,陳獨秀因反對當時中共提出的“武裝保衛蘇聯”的口號,被開除黨籍。此時的陳獨秀對自己所創建的政黨已經不再能產生任何影響。
1932年,在國民黨巨額懸賞多年后,陳獨秀被上海公共租界巡捕房以創辦非法政黨的罪名逮捕,判處13年有期徒刑。1937年陳獨秀提前獲釋,晚年的他長期隱居在四川江津,生活貧寒,直至1942年黯然逝世。
英國作家毛姆在以高更的生活經歷為藍本創作的小說《月亮和六便士》中這樣寫道:“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自己喜愛的環境里,淡薄寧靜、與世無爭,這難道是糟蹋自己嗎?與此相反,做一個著名的外科醫生,年薪一萬鎊,娶一位美麗的妻子,就是成功嗎?我想,這一切都取決于一個人如何看待生活的意義,取決于他認為對社會應盡什么義務,對自己有什么要求。”
也正如博爾赫斯說的那樣,“任何一種命運,再長再復雜都好,事實上都有那么一個時候:在這時一個人永久地知道了他是誰”。一個人如何看待生活的意義,也便是一個人如何看待自己,是否知道自己是誰。到藝術至境中尋找自己的高更也好,在歷史潮流中報國救民的陳獨秀也好,他們都在完成屬于自己的命運,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命運是什么。在自我選擇的生命途中,結局無足輕重。我們也許會慨嘆這兩人死得凄涼,但歷史如果可以重來,他們又有哪一種可能的人生會比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更富榮光。
也許對這個時代的我們來說,理想、情懷、思想、精神這樣字眼都被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們玩壞了,但不管這些抽象的詞匯是成為他們在名利場的通行證或是墓志銘,那些人浮光掠影的成功與失敗都與你無關。一些紛擾的喧囂和駁雜的訊息此時占據了你的雙耳和頭腦,讓你也不好意思提起往日里那些帶著榮光的夢,尤其是當你像沙丁魚一樣處在地鐵的夾縫里動彈不得,那些泛濫在手機上勵志的心靈雞湯又有何用。
但你的處境也許比大溪地上的高更好,比流落江津的陳獨秀好,比你鄉下工地上搬磚的表弟好,比你城里當文員的堂姐好。但,其實你也說不出好哪里好。因為高更的畫可以價值連城,陳獨秀在歷史上不會磨滅,你那憨厚的表弟有一天當了房地產公司的總經理,而你那個初中文化的堂姐已經嫁入豪門錦衣玉食了。
有一天,當你覺得,你其實只是比昨天的自己好了一點。你的生活坐標不在別人的參考系里浮浮沉沉,你聽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你的生活完全在自己。也許,你的處境真的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