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戰犯的后裔也懂得正視過去。東條英機曾孫表示,“我背負著‘惡魔后代的標簽”。過去,他拒絕談論出身,不愛上歷史課,也不愿受別人關注。然而最近,隨著見證過戰爭的一代人的逐漸老去,他改變了主意,只為了不讓“歷史褪色”。
二戰結束已70年,那些曾見證或參與過那段歷史的人,正悄然告別這個世界。隨著這些“行走的歷史證人”漸行漸遠,年輕一代正想法設法用影像和文字記錄下這場戰爭的殘酷。“以史為鑒,可知興替”,只有銘記過去,才能懂得和平的珍貴。
70年前的那個夏天,上百萬日本民眾聚集在收音機旁側耳傾聽,他們中的多數人第一次聽到了裕仁天皇的聲音。“朕令帝國政府通告:茲已接受美英中蘇四國之共同宣言……”裕仁宣讀這份《終戰詔書》時用的是文言體,與當時日本社會通用的白話文完全不同;即便如此,短暫的靜默后,所有人都已明白,第二次世界大戰以日本無條件投降的方式落下了帷幕。宣布投降17天后,同盟國對日受降儀式在停泊于東京灣的“密蘇里”號戰艦上舉行。在包括中國在內的9國代表注視下,日方在投降書上簽字。由此,中國也迎來了近代反侵略史上的第一次完勝。1951年,中國政府確定9月3日為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
日本人學會面對失敗
70年后的今天,世界媒體不約而同地回望那段血火交織的歲月。英國《經濟學人》雜志網站的文章感慨道,按照自然規律,那些曾參與或經歷過二戰的人,生命已近尾聲。有些人被記住,更多人被忘卻,但無疑,他們都是歷史的一部分。
花費近10年,美國波莫納大學歷史學教授塞繆爾·H·山下最近出版了新著《戰時日本的日常生活》。書中,他援引日本民間的回憶,將裕仁天皇宣布投降的錄音形容為“天籟之音”。
“投降詔書在日本平民和軍人中引發強烈反響。戰爭接近尾聲,人們都已對無盡的殺戮感到厭倦。”山下的這一論斷,得到了許多尚在人世的戰爭親歷者的支持。
土田正治曾是日軍“神風特攻隊”成員,戰爭結束前,他接到了實施“特攻”的命令,幸而還未來得及出擊,任務便被一紙停戰布告終結。他在1945年8月15日的日記中寫道,“前兩周,我覺得生活毫無希望,僅僅是痛苦地耗時間;今天,我感慨命運的神奇。”
山下告訴英國《太陽報》,從1943年起,越來越多的日本人開始意識到不可能打贏戰爭,特別是1944年10月,在一群十六七歲的青年首次組成自殺敢死隊后的一個月,美軍對日本本土開始了長達10個月的大規模轟炸,一點點摧毀了日本民眾的自尊心。
日本投降當天,當時還是大學生的寺田美代子寫道,“終于聽到戰爭結束的聲音。事實上,美國人在廣島投下原子彈的那刻起,我就明白了大勢不可逆。”
對守舊的日本人尤其是軍人來說,失敗更多地令他們無所適從。美國《大西洋月刊》援引曾獲普利策獎的歷史學家約翰·道爾的話稱,1945年夏末秋初的日本依然蔓延著死亡氣息,悲劇在這個國家不斷上演,只因某些無法接受失敗的人選擇了自盡。
關于內心的彷徨,土田在日記中也有記載。“死里逃生”后,返回家鄉的他被冷眼相待。“村民冷漠地告訴我:‘你早該去死……我不知為何而活,也不知如何振作起來。”
曾在南京大屠殺期間無私救助中國平民的德國人約翰·拉貝說過:“可以寬恕,但不可忘卻。”德國前總理勃蘭特也表示:“誰忘記歷史,誰就會在靈魂層面生病”。選擇寬恕而非仇恨,是著眼人類和平與發展的智慧。但若忘記歷史,就有重蹈覆轍的危險。
令人欣慰的是,無數普通人在用各自的方式記錄歷史。25歲的中國網站編輯鄒德懷過去幾年間多次往返日本,從跳蚤市場、二手書店搜尋老照片。最終,他在日本友人幫助下,匯集了20余本裝滿發黃照片的相冊。其中,至少有2000張從未公開過的侵華日軍照片。
鄒德懷的收藏大多來自當時在中國作戰的日本軍人。“對許多人而言,這些照片毫無意義,但我仔細觀察,努力尋找背后的故事,發覺上面記錄了很多事情。”他告訴英國廣播公司(BBC),自己從中獲得的最大感悟是:戰爭是殘酷的,這里沒有贏家。”而在接受中國媒體采訪時,鄒德懷表示,自己收集這些照片并非為了讓人們記住仇恨,只是想記錄那段不堪回首的歷史,警示后人不要再遭遇相同的痛苦。
“我在日本期間,曾遇到迷路等各種問題,我束手無策時,總會有日本民眾施以援手,熱心為我帶路。”鄒懷德相信,只要日本政府能引導民眾正視過去,隨著國與國、民與民之間交流的加深,中日關系終究會翻開新的一頁。
民間反思浪潮經久不息
以3500余萬軍民傷亡為代價,中國在持續8年的對日作戰中為二戰勝利做出了貢獻。2015年9月3日,中國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之際,中國政府舉行閱兵式以示紀念。
與世界各地的二戰紀念活動一樣,中國的閱兵式上也有老兵的身影——由健在的抗戰老兵、抗日英烈后代和抗戰支前模范代表組成的老兵方隊,乘車經過天安門城樓。
“安排二戰老兵參與閱兵,是希望借此表達全國人民對他們的尊重和敬仰。”閱兵領導小組辦公室副主任、解放軍總參作戰部副部長曲睿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日本軍國主義給中國人民帶來了深重災難,也給日本人民帶來了深重災難。這次閱兵目的是銘記歷史、緬懷先烈、珍愛和平、開創未來,不針對任何國家。
“70年前,日本輸掉了戰爭。70年后,日本不應再輸掉良知。”早在今年3月的中國人大記者會上,中國外交部部長王毅希望用這番話奉勸日本卸下歷史包袱。
事實上,在日本民間,確有不少人在為反思歷史努力。8月8日,電影《日本最長的一天》選在日本投降70周年紀念日前上映。影片講述了日本正式決定投降前夕,主戰派與主和派在24小時內的博弈、軍方的政變企圖以及裕仁天皇最終宣讀投降書的經過。
“今天的日本年輕人并不關心歷史。”該片導演原田真人告訴美國《好萊塢記者》報,“我讀高中時,老師就跳過了二戰,并沒提及戰爭和它造成的后果。隨著安倍政府下調投票年齡至18歲,是時候讓年輕人思考這個國家的未來了。”
一些戰犯的后裔也懂得正視過去。東條英機作為太平洋戰爭的始作俑者,戰后被判處絞刑。“我背負著‘惡魔后代的標簽。”日前,東條的曾孫、42歲的東條英利告訴美聯社。
他表示,過去,他拒絕談論出身,不愛上歷史課,也不愿受別人關注。然而最近,隨著見證過戰爭的一代人的逐漸老去,他改變了主意,只為了不讓“歷史褪色”。“我并不愿意過多談及曾祖父的錯誤,只希望借我的身份傳達一種前瞻性的信息。”他說。
戰爭的丑陋需艱難直面
如今,在日本的社交網絡上,“世界和平”成為宏大愿望的代名詞。年輕一代之所以肆無忌憚地使用它,是因為早已習慣和平。只有那些走出戰火者,才明白這幾個字的難能可貴。
“70年過去了,一切都將消失,惟獨不會消失的是我對戰爭的仇恨。”日本受降日前夕,戰時的日本海軍戰斗機駕駛員、99歲高齡的原田要告訴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
思及遲早會到來的死亡,原田要認為,這在一定程度上會令他完成救贖。“世界上沒有比戰爭更痛苦的事了,我們該讓下一代意識到這一點,人們應追求和平。”他反復強調,宣傳和平的理念與重要性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
隨著親歷者逐漸離去,日本的未來轉移到年輕人手中,而后者不曾親歷過戰爭的恐怖。原田要對此備感憂慮,“他們不知和平的可貴。戰爭中是沒有人權的,每個人只是武器而已。”
當日本民眾回首國家最黑暗歲月的同時,日本政府對它的態度始終曖昧。英國《金融時報》稱,1970年,德國時任總理勃蘭特在紀念華沙猶太區起義的紀念碑前下跪,這一舉動成為德國真誠悔罪的標志,而德國戰時的盟友——日本仍須正視戰時歷史。
與之呼應,日本《朝日新聞》的最新民調顯示,56%的受訪者反對日本政府通過新的國防安保法案;8月30日,數以萬計的民眾匯聚到東京國會大廈周邊,不少人打出“捍衛和平憲法”等標語,以表達對日本政府解禁集體自衛權等行動的不滿。
面對當下發生的一切,原田要坦承,自己無話可說,“我只想告訴大家,我不喜歡戰爭。我甚至無法心平氣和地吐出這句話,因為戰爭實在太過丑陋。”
(《青年參考》2015.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