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政府強推的安保法案,堪稱二戰結束以來日本軍事安保政策的最重大轉折,將會給日本國內外留下禍根和危險火種。
不顧主流民意強烈反對,日本國會眾議院于7月16日強行通過了旨在解禁集體自衛權、擴大自衛隊海外軍事行動自由度的安保法案。由于執政聯盟在參議院同樣占據半數以上席位,分析人士指出,安保法案最終獲得通過已成定局。
兩次強行表決通過安保法案
位于日本國會眾議院三層的一號會議室見證過日本戰后許多重大法案的審議。從2015年5月15日日本政府將允許行使集體自衛權的安保相關法案提交到眾議院和平安全法制特別委員會過堂審議起,特別委員會所在的一號會議室幾乎天天是日本輿論關注的中心。
兩個月后的7月15日中午時分,一號會議室傳出陣陣怒吼聲。在反對黨代表結束最后一次質詢后,當自民黨出身的特別委員會委員長濱口靖一準備宣布結束全部答辯,就安保法案進行表決時,反對黨議員們紛紛沖上前去,包圍了濱田靖一的坐席,試圖阻止濱田宣布表決。
剛剛代表本黨進行最后質詢的民主黨女議員辻元清美也沖到了濱田身邊。從樓上的記者席上可以看到,一貫咄咄逼人的辻元清美都快哭出來了。像拜菩薩一樣,她不停地合掌乞求濱田:“委員長,別宣布!”“求求你了!”
更多反對黨議員拼命地在濱田耳邊嘶吼,試圖蓋住濱田宣布強行表決的聲音。濱田一開始放在坐席上的宣讀紙張早已被反對黨議員搶走,早有預防的濱田從西服口袋中掏出一張備份宣讀紙張。由于麥克風也已被奮不顧身的反對黨議員遮蓋,濱田只好聲嘶力竭地宣布結束審議開始表決。
前防衛大臣江渡聰德是自民黨在特定委員會中的召集人。濱田一宣布表決,江渡馬上揮手示意自民黨和盟黨公明黨議員起立表示贊成。
盡管大勢已去,憤怒的反對黨議員仍不甘心。他們打出“反對強行表決”,“絕不容許安倍政治”等標語,開始有節奏地高喊:“反對!”“反對!”
執政黨議員表決后悄悄退出了一號會議室。反對黨議員把標語狠狠地摔在委員長坐席上,也陸續退場。辻元清美和其他兩名女議員遲遲不愿離開滿地狼藉的一號會議室,似乎不愿意相信她們心目中“史上最糟糕”的法案已經跨過最大難關。
安保法案,有一個更通俗易懂的名字——戰爭法案。
次日舉行的眾議院全體會上,在5個主要在野黨退席抗議的情況下,自民黨和公明黨控制的眾議院再次強行表決,通過了安保法案。理論上,安保法案成立尚需經過參議院審議通過環節,但即使參議院否決法案,眾議院仍能通過二次表決確定法案成立生效。
政壇與民間一邊倒的反對聲音
國會內朝野對撕,國會外則是民眾一邊倒的反對安保法案聲音。
特別委員會強行表決安保法案后的15日晚,10萬民眾包圍了國會。由于日本警察只允許國會四周對面的半側步行道通行,抗議人群最長排到了距國會正門一公里外的皇居附近。
在安保法案爭斗中,憲法學者為代表的法律專家發揮了急先鋒作用。6月4日,在眾議院憲法審查委員會的一次聽證上,包括執政黨邀請的人選在內,3名日本憲法權威人士一致認為安保法案違憲,給了安倍自民黨沉重一擊,也喚醒了更多普通民眾的危機感。
日本憲法學泰斗、東京大學名譽教授樋口陽一13日用“三重侮辱”對“安保法案”進行了批判。樋口指出,2014年7月通過的解禁集體自衛權內閣決議和本次提交的安保相關法案,否定了多年以來歷屆內閣在國會論戰中確立的“憲法九條規定下不得行使集體自衛權”的立場,是對國會審議的侮辱;政府引用砂川判決案例作為行使集體自衛權合憲的依據實屬牽強附會,是對最高法院判例的侮辱;安倍擺脫戰后體制的意識一直貫穿安保法案制定審議全程,安保法案是對歷史的侮辱。
98%的憲法學者,擁有4萬多成員的日本律師聯合會,日本大學各學科上萬名學者,都通過各種形式發出反對安保法案的聲音。
反對聲音還來自自民黨前政要、防衛省前高級官僚、內閣法制局多名前任長官。日本自民黨前副總裁山崎拓表示,若安保法案成立,將使日本安保政策發生重大轉變,“日本由不戰之國變成可以行使軍事力量的國家,有可能導致日本在國策上出現重大失誤。”
年逾80的日本政壇老將、前財務大臣藤井裕久對安倍強化日美軍事同盟深表擔憂。他指出,日本戰前締結的日英軍事同盟、日德意三國同盟,結果都使日本深陷戰爭。安倍解禁集體自衛權,試圖打造“對等”的日美軍事同盟,而軍事同盟的特征是制造假想敵。安倍政權試圖將中國視為新的假想敵,這是在走一條錯誤道路。
日本地方上民眾也紛紛表達對法案的反對。據報道,2014年7月初至2015年6月底,日本40個都道府縣的339個地方議會向國會眾參兩院事務局提交了469份有關集體自衛權和安保法案的意見書。其中,要求撤回內閣決議、將新安保法案變成廢案等明確表示反對的意見書為296份,超過六成;只有6份意見書贊成新安保法案。
日本戰前的黑暗年代卷土重來?
安倍“戰爭立法”引來眾怒和普遍擔憂,主要緣于以下原因。
首先,旨在為解禁集體自衛權提供法律依據的安保法案涉嫌違憲。
根據日本憲法第9條,日本放棄行使武力和交戰權,不得擁有軍隊。后來,為了給自衛隊的存在“合法性”提供依據,歷屆日本政府對憲法第9條的解釋是,日本遭到直接武力攻擊時允許行使最小限度的武力反擊。據此,日本形成了“專守防衛”的安保基本國策。
但是,安倍政府的安保法案顛覆了“專守防衛”理念,提出日本在沒有遭到攻擊時也可通過行使集體自衛權在海外行使武力乃至參與戰爭。安保法案的立法依據來自安倍政府2014年7月通過的解禁集體自衛權的內閣決議,而這一內閣決議得以出臺,是因為安倍政府推翻了歷屆內閣在集體自衛權問題上的憲法解釋。也就是說,安倍政府繞開必要的修憲程序,在憲法解釋上自說自話,從而將自己的意志和一己私利凌駕于作為治國之本的憲法之上。
其次,多數民眾對安倍無視民意,強行推進“戰爭立法”的政治手法感到憂慮。
近期民調顯示,八成日本民眾對安保法案表示無法理解,就連不少自民黨議員也私下承認不是完全理解法案內容。安倍強推安保法案的姿態在自民黨內部和政壇元老中也招致非議。
第三,安保法案增加了日本被動卷入或主動參與戰爭的風險。
安倍聲稱,解禁集體自衛權后,日本自衛隊就能執行護航美國軍艦等美軍支援行動,通過強化日美同盟提高對其他國家的遏制力,從而避免戰爭風險。但日本防衛研究所前所長柳澤協二指出了自衛隊護航美軍軍艦的另一種可能后果:日本因此被視為敵對國,從而招致攻擊和戰爭風險。
第四,安倍的對美追隨姿態和歷史修正主義,放大了戰爭法案的危險性。
安倍今春在美國國會演講中承諾,安保法案將在今夏日本國會休會前通過。而這一承諾的背景是,在此之前,日美政府新修訂了日美防衛合作指針,為貫徹指針內容,需要日本修改諸多安保法律。對此,在野黨抨擊說,這是將美國的需要和利益置于日本之上,是徹頭徹尾的對美追隨。
正如日本共產黨委員長志位和夫指出的,日本從來沒有反省過越南戰爭、伊拉克戰爭等美國發起的戰爭,安保法案將使日本今后更無法拒絕美國的參戰要求。然而無論反對黨議員如何質疑,安倍始終拒絕正面承認侵略歷史,甚至聲稱沒有好好看過《波茨坦公告》。根據安保法案,作為自衛隊最高指揮官,日本首相能通過“綜合判斷”決定是否行使集體自衛權參與海外戰爭。
不止一位日本近現代歷史學家指出,安倍政權對憲法的蔑視與好戰姿態,彌漫日本社會的民粹主義和排外主義思潮,壓制民意和輿論的政治氛圍,不由不讓人聯想起上世紀20年代日本在通往戰爭道路上狂飆突進的年代。
(《瞭望》新聞周刊2015年第27期 馮武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