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甸為何屢次對中國勞工下狠手

對緬甸政府軍來說，打擊緬北地區的非法盜木者，就是掐斷軍閥的經濟來源，逼迫其回到談判桌。在克欽邦這些地方，中國生意人只能跟地方武裝打交道。所以每到雙方關系鬧僵發生爭斗，夾在中間的中國工人經常會被抓。

7月22日媒體報道，因在緬北地區非法盜木，150名中國工人被緬甸地方法院判處20年刑期，此外，2名未成年人被判10年刑期、1名藏毒者被判35年刑期。

雖然有消息稱緬甸總統吳登盛于7月30日簽署的大赦令或包括這150多人，但非法盜木招致如此之多的人數，如此之重的刑罰，仍然引發廣泛關注。這是中緬關系近年趨于微妙的又一事例。此案件究竟如何發展，不僅關涉緬甸內部權力博弈，亦對中緬關系產生相當影響。

中國人為何要去緬甸伐木

為什么想要到緬甸去伐木？在緬甸做這項生意達25年的劉威這樣說道：“有危險的地方就有機會，誰都想去掙點錢。”因為中國市場看好紅木家具，所以紅木木材市場得以繁榮。因為緬北為地方武裝力量所管，因而法律實施效力不強，行政審批隨意，讓伐木手續不顯繁瑣，條條框框也比較少。這也是劉威們選擇這里砍伐的原因。

但一個硬幣總有兩面，沒有法律對違規行為的限制，意味著自己辛苦獲得的財產和事實上擁有的產權能被隨意剝奪;沒有嚴格的審批程序，既意味著容易獲得從事生產的資格，也能輕易被取消資格。

這樣的事不只一次地發生在劉威身上。1990年，劉威與克欽邦第一特區主席、克欽新民主軍司令澤孔丁英簽訂協議，商定通過支付50萬元人民幣，就可以在規定區域內砍伐半年，數量不限。盡管澤孔丁英寫了收據、蓋上了克欽邦第一特區的印章，但開工才兩個月便有一個騰沖的商人來找到他，說也從澤孔丁英那里買了這兩座山的伐木權。等兩人再找澤孔丁英時，卻被告知不退錢，事情由他們協商解決。最終，兩人只能平分了這兩座山的采伐權。

除了原本協議方的耍滑賴賬，由于緬北局勢的混亂，劉威們還要碰上各種“債主”。例如緬甸政府軍有時直接向他要錢、兩個部隊打仗爭地盤時占領這兩座山的新軍閥要找他們要錢。而緬甸政府軍在克欽邦的部隊經常是兩個月一換防，來了新的司令，也要重新交錢。

此外，沒有道路的原始森林需要伐木工人邊修路邊伐木、雨季來臨時泥石流可能會造成貨車翻車、晚上睡覺時蚊子、螞蟥到處都是，還時不時遇上搶劫犯，這些困難中國伐木工人都需要不斷面對。

正是這些復雜的因素，才讓劉威們伐木工作的利潤起伏不定。“少的話不賺錢，多的話包一座山能賺100多萬”。

重判是為了“殺雞儆猴”？

今年1月，緬甸政府軍在緬北地區開展運動，打擊當地猖獗的“非法伐木”，并且動用空軍偵查。這次被判刑的150多名中國工人就是在這輪行動中被逮捕的。

時隔半年，緬甸北部地區密支那縣法院根據《公共財產保護法》對這批工人作出判決，法官采取最嚴厲的懲罰，150多名中國工人被判處20年刑罰，刑罰之重，令緬甸當地媒體也大感意外。應該說，這次判決首先緬甸是地方法院在民意壓力催化下做出的選擇。

緬甸的珍貴木材資源多集中于緬北山區地帶，中國是最重要海外市場。中國對木材的需求巨大，促使非法盜木現象很普遍。緬甸森林的覆蓋率也日益減少，2005年為51%，2008年剩下24%，目前僅為20%左右。當地的生態環境遭到嚴重破壞，而居民生活品質并未見顯著提高，不難想象，當地居民對這種情況頗有怨言。

社科院東南亞問題首席研究員許利平指出，緬甸近年實行改革以來，國內民族主義情緒高漲，呼吁保護木材等資源。2014年4月1日，緬甸政府宣布停止出口木材，正規的木材出口途徑已經被切斷，更加劇盜采走私猖獗。

今年初，緬甸政府發動打擊非法盜木的行動，抓捕了這150多名中國工人，于是便有了兩天前地方法院的重判。此案件的審判法官解釋了為什么要采取最嚴厲的刑罰：“我要殺雞儆猴，讓那些還想非法攫取自然資源的人知道，他們會面臨什么樣的刑罰。”

中國與緬甸進行的資源貿易有時會被部分媒體定義為另一種“殖民掠奪”，不滿的民意持續發酵是地方法院本次審判的社會背景。不過，緬甸高層人士證實，緬甸總統吳登盛于7月30日簽署大赦令，立即釋放6966名服刑人員，其中或包括不久前被緬判刑的150多名中國籍伐木人員。

背后恐有更深層的政治原因

中國工人被重判，恐怕還與緬甸的內部政局相關。東南亞專家許利平便認為：“中國伐木工人被扣與緬甸政府軍和少數民族武裝對抗有關系。”

緬甸是一個多民族國家，5700多萬人口中共有135個民族，各民族間的矛盾由來已久。自1948年緬甸正式宣告獨立之后，中央政府和各少數民族持續對抗，緬甸國內先后涌現出幾十股大大小小的少數民族武裝，在邊境地區與中央政府進行武裝對抗。

此次事發的緬北地區，為地方武裝團體所掌控，其中包括克欽獨立軍。這些武裝團體占山為王，販賣自然資源是其經濟收入的主要來源。根據BBC的報道，不少非法盜木者與當地的軍閥存在交易關系。

為了經過緬甸軍方的六個收費關卡，勞工每次都要支付現金。此外，在緬甸政府軍管轄路段，車隊常會遇到政府軍的盤查。政府軍會向他們要錢：每輛車每次過境支付數百元“過路費”。因此，他們認為越境伐木是合法的，出入境都有手續，“ 在緬甸境內也交錢了。”

因此，對于中國工人是否違法這個問題，云南騰沖縣曲石鎮一名木材商堅決否認。他說：“我們向緬甸政府付過山價，簽過合同，給克欽邦交過緬甸關卡稅，這是盜伐嗎？”可對中國木材商的類似說法，緬甸政府曾表示，人員非法入境這一條是坐實的，克欽民族獨立組織則大方承認收取過路費，但強調大頭兒都讓緬甸政府拿走了。

一名在緬北經商10多年的消息人士稱，緬甸政府一直認為緬北地方武裝所從事的伐木事業是非法的。緬甸憲法規定，國家是所有土地以及地上地下、水上水下和空中的一切自然資源的最終所有者，但緬北地方武裝一直在自行開發這些資源。在這些地方，中國生意人只能跟地方武裝打交道。

而對緬甸政府軍來說，打擊緬北地區的非法盜木者，就是掐斷軍閥的經濟來源，逼迫其回到談判桌。11月緬甸大選在即，獲得更多與民族武裝團體談判的籌碼，確保地區和平，符合緬甸中央政府的利益需要。對少數民族武裝而言，同樣如此。戰爭最重要的自然是后勤補給，最根本的也就是需要錢。而木材，正是克欽獨立軍僅次于玉石的重要收入來源。所以每到雙方關系鬧僵發生爭斗，夾在中間的中國工人經常會被抓。

（《新安晚報》2015.7.23、《界面》2015.7.22 嚴九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