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彈劾江西官員江西巡撫陳啟邁后,江西官員處處給曾國藩下絆子設障礙。甚至他的兵勇也被人毒罵痛打,遭受侮辱。加之咸豐處處提防,也讓他寒心。
同治五年,五十五歲的曾國藩在家書中對九弟曾國荃回顧了他一生三次“為眾人所唾罵”及三次軍事大失敗。第二年三月十二日,他又在家信中對曾國荃回顧了平生“四大塹”。綜合這兩封信,讓我們來歷數一下曾國藩平生的五大恥辱。
秀才考試被考官公開批責
第一次是“壬辰年發佾生,學臺懸牌,責其文理之淺”。
壬辰年是道光十二年(1832),這一年二十一歲的曾國藩又一次參加秀才考試。此前他已經考過五次秀才,都名落孫山。道光十二年這一次,曾國藩考前下了苦功準備,考后也自覺發揮不錯。結果發榜之日,卻被學臺(即湖南省學政,相當今天的省教育廳長)懸牌(發布公告),責其“文理太淺”,以佾生注冊(“佾生”是指考秀才雖未入圍但成績尚好者,選取充任孔廟中祭禮樂舞的人員。獲“佾生”資格則下次考試可免縣試、府試,只參加院試即可,故稱“半個秀才”)。
曾國藩視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懸牌批責為奇恥大辱。他閉門不出,咬牙發憤。沒想到這一次“懸牌批責”,居然如當頭棒喝、醍醐灌頂,學了十六年也沒有學通的曾國藩突破了父親刻板教育下形成的僵化文筆思路,文理大進,轉過年來,第七次參加考試,終于中了秀才。這平生第一大辱居然成了曾國藩一生功名的開場鑼,又一年,他就中了舉人,又四年,中進士,點翰林,從此飛黃騰達。
“畫圖甚陋”遭同事譏笑
曾國藩的京官生涯,僅從升遷角度看,是一帆風順的。在京期間,他十年七遷,傲視群曹,很快從一個普通進士迅速成為副部級官員,這在道光年間是極為罕見的。
然而,道光年間的大清王朝是一個行將就木的病人,鴉片戰爭讓臣民備受打擊。曾國藩郁懷如焚,他雖然身為副部級官員,但想要登高一呼,推動大清王朝進行根本改革,沒有任何可能。
這種污濁混沌的官場風氣,讓曾國藩感覺喘不過氣來。他的書信文章中,充滿了牢騷、憤懣和無奈。
道光三十年正月,道光皇帝去世,年方二十、血氣方剛的咸豐登基,罷黜主張議和的文華殿大學士穆彰阿,下詔“求言”。一時“天下稱快”,朝野上下,為之一振。
曾國藩心情激奮,上了一道《應詔陳言疏》,痛斥當時的“以畏葸為懼,以柔靡為恭”的官場作風,曲盡當時官場的丑惡形狀。他建議皇帝舉行“日講”,即加強學習,以本身的振作之氣,扭轉官場的泄沓之風,同時改革官員選拔辦法,使進取之員有機會脫穎而出。
這道奏折得到了良好的反應。皇帝對他大為贊賞。皇帝對他提出的“日講”建議最感興趣,命令他詳細解釋。于是曾國藩精心準備講稿,并且畫了一張解釋講堂布局的圖表。講稿在九卿中傳閱之后,曾國藩成了北京官場議論的中心。大家議論的不是他的赤心血誠,而是譏笑他“畫圖太陋”。
因此,曾國藩的這個“笑話”很快騰于眾口,風傳全城,人們見了他,都“目笑存之”,令曾國藩無地自容,寒了一輩子。這就是曾國藩所說的“平生第二大塹”。
批評皇帝與被“京師權貴唾罵”
之后,由于上書的奏折均無下文。在強烈的責任感支配下,曾國藩上了《敬呈圣德三端預防流弊疏》,鋒芒直指咸豐皇帝的三個缺點。
皇帝大發雷霆,曾國藩并不感覺意外。但皇帝的嘵嘵置辯,卻讓他認識到通過苦口直諫使皇帝猛然驚醒洗心革面是不可能的。在此之后,他還是不斷地上建議改革的奏折,不過多是就事論事,不再有類似的過激之言了。
那么,“為京師權貴所唾罵”又是怎么回事呢?
因鴉片戰爭而出名的琦善出身貴族,二十歲就當了河南巡撫。一度位極人臣,在朝廷中根深蒂固。雖因鴉片戰爭而被抄家,但不久就獲重新起用,任陜甘總督。咸豐即位后,有人參奏他在陜甘總督任內“妄加誅戮”。皇帝命革職交刑部審訊。
雖然兩度獲罪,琦善在京中人緣卻一直很好。回到北京后,會審人員只尋“微瑣細事”令琦善回答,實際是為他開脫罪責。只有當時兼屬刑部侍郎的曾國藩拍案而起。懾于曾國藩的剛直,咸豐二年四月,琦善被革職,發往吉林效力贖罪。
另一個“大名大位”者是賽尚阿。咸豐二年初,賽尚阿等因為在鎮壓太平天國起義軍過程中調度不力,日久無功而“交部議處”。朝中眾人多力圖為之寬減,只有曾國藩“以軍務關系重大,議處罪名宜從重者,不當比照成例”。賽尚阿因此終被革職。
由于曾國藩打破了“官官相護”的潛規則,他成為官場上的異類,在咸豐二年幾乎成了京師人人唾罵的人物。
咸豐二年六月,曾國藩終于得到了江西鄉試正考官的外差,準備從此引退歸山。不料剛走到安徽太和縣,接到了母親去世的訃聞,當即換裝回鄉奔喪,至此正式結束了他十四年的京宦生涯。
在長沙“打脫牙和血吞”
咸豐二年底,太平軍揮師北上,湖南各地,紛紛糜爛。咸豐皇帝情急之下,詔命在鄉下老家為母親守孝的曾國藩幫助地方官員興辦“團練”也就是“民兵”,以保衛鄉里。
曾國藩深知,依靠目前這支大清軍隊,打敗太平軍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接奉圣旨后的第十天,曾國藩就復奏,要在長沙創建一支新的軍隊。
他在中國軍事史上首先發明了“政治教育”。創立湘軍之后,每逢三日、八日,他要把軍隊召集到操場上,進行政治動員。他親自訓話,用“殺身成仁,舍生取義”的孔孟之道和“不要錢,不怕死”的岳飛精神激勵將士,教育他們忠君愛國,不得擾民。
駐長沙的綠營軍,軍紀廢弛、四處擾民,令全長沙頭疼。曾國藩命令駐省的正規軍隊每三八兩日,與湘軍一起“會操”。但長沙副將清德不僅帶頭抵制會操,而且四處鼓動各軍不要受曾國藩的擺弄。
行事至剛的曾國藩立刻給皇帝上了個折子,彈劾德清。咸豐皇帝立刻將清德革職拿辦。湖南官員從此對曾國藩更加恨之入骨。清德的上司、湖南提督鮑起豹更伺機報復。
八月初四,鮑起豹的衛隊又尋釁攻打湘勇,雙方各有負傷。曾國藩向鮑起豹發去文書,要求他逮捕帶頭鬧事的綠營兵,以杜私斗之風。
鮑起豹故意將幾名肇事士兵五花大綁捆起來,大張旗鼓地押送到曾國藩的公館,同時派人散布曾國藩要嚴懲這幾個綠營兵的消息,鼓動軍人鬧事。綠營群情激憤,甚至破門而入,差點傷了曾國藩。巡撫駱秉章一直假裝不知。直到曾國藩來叩門,他才出來調停。駱秉章親自為幾個被抓的綠營兵松綁,還連連向他們道歉。綠營兵面子掙足,興高采烈擁著這幾人而去。
曾國藩氣得啞口無言。湖南官員們把這事當成笑話,四處飛傳。一時間,滿城都是對曾國藩的譏笑之聲。
江西的困頓與“大悔大悟”
咸豐四年四月湘潭之戰中,曾國藩赤手空拳創立的湘軍大獲全勝,殲滅太平軍萬余人。鑒于湘軍是唯一有戰斗力的部隊,咸豐皇帝命曾國藩出省作戰,支援困境中的江西。
湘軍出省作戰實行的是“就地籌餉”,江西省官僚系統負有供餉之責。其時江西巡撫是陳啟邁。他所下命令朝三暮四,令人左右為難,曾國藩只好拒不從命。在陳啟邁的帶領下,江西通省官員與曾國藩針鋒相對。
曾國藩忍無可忍,于咸豐五年六月十二日,上奏參劾陳啟邁。咸豐皇帝閱之大怒,立刻將陳啟邁革職查辦。此后,江西官員處處給曾國藩下絆子設障礙。甚至曾國藩的兵勇也被人毒罵痛打,遭受侮辱。加之咸豐處處提防,也讓他寒心。這就是曾國藩所說的“為江西所唾罵”。
正在曾國藩痛苦萬分之時,他接到了父親的訃告。他立刻上疏要求回家守孝,并且不等皇帝的回復,徑直回到了湖南老家。咸豐皇帝于是順水推舟,批準他在家守制三年,實際上解除了他的兵權。
曾國藩在這里把家居的兩年稱為“大悔大悟”之年,經過一年多的鄉居,曾國藩的思維方式發生了重大轉變。
之后,咸豐八年皇帝重新起用曾國藩。曾國藩努力包容那些丑陋的官場生存者,設身處地體諒他們的難處,交往時極盡拉攏撫慰之能事,必要時“啖之以厚利”。“再至江西,人人愜望”,從此他用人備餉比以前大為順利。
(《曾國藩的正面與側面》張宏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