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臺階

王玨

我的母校瓊州大學建在一座山上，從山腳到校園有長長的階梯要爬。

大一入學時，看見那么長的階梯，我忍不住﹁哇﹂了一聲，

接站的學長笑著說：﹁這是全城最高的地方，

總共有一百一十一級臺階，

也是咱們學校最著名的地標：一百一十一臺階。﹂

離開學校這么多年，總想回去再爬一下111臺階，邊爬邊抬頭看，藍天白云之下，巍峨的學校行政樓在眼前越來越大，有一種“書山有路勤為徑”，向學識山峰最高處攀登的感覺，直到上111臺階最高一級，學校整個行政樓就佇立在面前，最高層的“瓊州大學”四個燙金大字閃閃發光，奪人眼球。記憶中學校的檳榔樹、椰子樹郁郁蔥蔥，隨風微擺，穿過行政樓，走在不大的操場上，抬頭就見教學樓，只是不見了往昔的身影，笑漸不聞聲漸悄，靠著墻邊未鎖的自行車，不知道從哪里滾來的籃球，小樹底下支愣著耳朵傾聽世界輕輕搖晃的小花，教學樓旁邊的山丘亭子里背書的長發女生……

所有細節都開始生動起來，你等不及要緊走幾步往里看，過了操場繞過教學樓往前走就聞見飯香了，站在食堂前面，仿佛聽得見敲飯盒叮叮當當的嘈雜聲，再往后面走就是宿舍區了，男生宿舍飄向女生宿舍的歌聲猶在昨日，嬉笑猶如電影，比電影還要精彩，從宿舍樓遠眺，一條小河分隔著學校和滿是植物綠油油的山巒。遠山寂寂，河水依依，未曾忘記我們猶如頑童進山一般摘菠蘿蜜和香蕉，未曾忘記我們顧不得打濕衣褲，只為在河里抓只螃蟹……爬上111臺階你才能瞥見整個校園，所有故事的起點都歸攏為111臺階，爬上111臺階，彷佛打開一本叫“校園往事”的書。

大學“事業”始于111臺階

初入大學心中充滿興奮和激動，盡管學校所在的城市很小，學校也很小，但是高考結束，拋開沉重的課業，不用每天早九晚五的上課，整個生活煥然一新，讓人想起來就意義非凡。同學里沒考上心中理想大學失意的，郁郁寡歡，我總安慰他們說：康德一生沒有離開小鎮哥尼斯堡，不照樣成了偉大的哲學家，在這個小城怎么了？學校小怎么了？我們照樣能干出一番事業！我甚至買來一張世界地圖貼在宿舍的墻上，上面用毛筆寫了幾個字：世界在我腳下。孫正義說：“一個夢想和毫無根據的自信，一切都是從這兒開始的。”回首往事，我以為最珍貴的莫過于此。

活著就是折騰，何況是自由的大學，我開始尋找我在大學的“事業”。買復讀機的時候我認識了學長周哥，他有渠道拿到低價復讀機，然后加個十塊、二十塊的在學校里銷售。我熱切地跟他說：“我跟著你干吧。”自此，他領著我上道了。學校里小廣告一貼，總有電話打來詢問，談妥價錢，就問：“貨送到哪呢？”總聽到回答：“就111臺階吧。”每跑一趟111臺階，多少都能掙幾塊錢，最后都快成巴浦洛夫的狗了，感覺111臺階是福地，看見111臺階就覺得又能掙錢了。

賣復讀機最難的是主動銷售，上門推銷，臉皮薄是不行的，總之是個考驗人的活兒。我這個大一新生，背著一書包復讀機跑到宿舍樓里推銷，最逗的是跑到學長的宿舍去推銷復讀機，有學長問我：“你大幾啊？”我說大一剛來的。學長都驚了：“我都大三了也沒這勇氣，你小子真牛啊，瞧你這生意做的。”每每想到他們大驚小怪的樣子，我心里還挺得意的。成功是什么？有時候就是做別人不敢做的事啊。賣復讀機那幾個月，賣完就下山拿貨，必走111臺階，完事再背著復讀機爬111臺階，爬一次激動一次，感覺爬111臺階，就是把生意做得步步高升的隱喻。

大二大三時開始拉贊助，我是街舞社的社長，學校下任務組織活動，質量要求很高，經費給得很少，沒辦法，只能尋求社會支持。最喜歡的就是王建中的《拉贊助秘訣》，字字珠璣，全是硬貨。到現在都還記得他書里講過的別人上門拉贊助的趣事：一見面就鄭重其事地把手一握，顫聲道：兩只巨人的手，終于握在了一起——最后發現，來者就是一個賣拖鞋的。

拉贊助是一個說起來簡單做起來極難的事，尤其是學校所在的小城里，方圓五百公里的商家鋪子、公司、企業怕是都被學校搞外聯的“掃蕩”了一遍又一遍，誰還贊助呢？想起當年的自己，穿著一身不合體的西裝以示成熟莊重，坐在各種辦公室外等著見老總的局促和緊張，也有被人不耐煩揮手趕走的時候，我還記得我曾經大聲回應：“請您給我五分鐘！”從公司到企業，從飯店到商場，從發廊到手機店，從酒吧到書店……各種贊助無所不拉，最牛的一次拉到發廊給工作人員免費洗頭。當一個酒吧老板聽完我慷慨激昂天花亂墜的演講，決定贊助我一大筆錢組織晚會時，我幾乎哭了，心里卻樂開了花：有錢了！我能請到最好的演員了！我能辦學校最牛的晚會了！

我可能永遠忘不了那個黃昏，那個拉到我有史以來最大一筆贊助的黃昏，我坐在111臺階最高一級，微風拂面，看著一級一級的臺階延綿，看著還在往上爬，或匆忙或悠閑的人，想起好多個日子汗水浸透衣襟的努力，坐在同樣位置的垂頭喪氣，現在全身卻洋溢著快樂和幸福，似乎經歷著馬斯洛的“高峰體驗”，111臺階一直陪伴著我的失落和快樂，我站了起來，從111臺階最高的地方眺望整座城市，忽然想起五個字：天高任鳥飛。

111臺階，

怎么可能不發生愛情？

111臺階有我們每個人講不盡的故事，它除了聯結山上與山下，校園內外，提供一個樓梯基本的功能外，這里也是太陽下山后眾學子們乘涼避暑的好去處。一百一十一級臺階都是座位，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嘰嘰喳喳，從宇宙航空講到人類子宮，無所不談，暢快無比。最開心的莫過于入夜，華燈初上，拿把吉他，整幾瓶好酒，三五個好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酒吧有如此的情調——夜空中有最亮的星，整座城市的燈火盡收眼底，在為你抒情。彈什么曲唱什么歌都忘記了，只記得在111臺階，有最年輕的樣子，有最好的朋友，有最快樂的心情。

“在111臺階，怎么可能不發生愛情？”這是我一哥們言之鑿鑿的反問句。我曾跟他并肩坐在111臺階上，遠遠地走上來一個戴眼鏡的女生，長得挺漂亮的。哥們突然叫喚了起來：“Hi，不認識我了啊？”戴眼鏡女生以為自己近視沒看清楚，趕緊扶了扶眼鏡又湊近看他：“咦，我們認識嗎？”她充滿了懷疑。哥們咧嘴一笑：“不認識啊，沒關系，咱們現在認識認識吧，你叫什么名字？”

在111臺階，怎么可能不發生愛情？你當然可以牽手漫步于校園，你當然可以在山丘的小亭子里耳鬢廝磨，你當然可以城里購物逛街，但要說到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浪漫之處，非111臺階莫屬，拿一枝玫瑰，在月亮升到最高處時遞給她，你可以指著眼前燈火闌珊的城市任何一點對她說，那里像不像未來我們的家？再聽一遍你們的約定：“晚上咱們哪兒見？”“就111臺階吧！”

畢業時節總是不期而遇，總要留點念想拍幾張照吧，最好的地點當然又是111臺階。我們一個個站在111臺階上，背靠著學校巍峨佇立的行政樓，眼睛望向遠方……永遠忘不了在111臺階爬上跑下的日子，永遠忘不了在111臺階唱歌喝酒的日子，永遠忘不了在111談情說愛的日子，永遠忘不了在111臺階背英語的日子，永遠忘不了在111臺階上體育課從第一級階梯開始往上蛙跳的日子，永遠忘不了在111臺階你我約定的日子……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責任編輯：陳曉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