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小淺
得知丁濤拿到出國進修名額那天,我喜憂參半。
喜的是,進修歸來,丁濤的事業(yè)能上一個臺階。憂的是,他這一去就是兩年,我們的婚姻真的經(jīng)得起時空的考驗嗎?
我對此并沒有十足的信心。何況那時,我已經(jīng)懷孕八個月,即將迎來家庭新成員,正是最需要丁濤的時候。
身邊人都好心勸我,想要維持婚姻,最好就不要冒險嘗試這種隔著千山萬水的異地婚姻。我心里自然清楚不過,但同時我也深知,這次機會對丁濤來說有多難得。甚至可以說,會直接影響到他未來的職業(yè)發(fā)展,影響到我們這個小家庭今后的生活水平。
去,還是不去?
我能感覺到丁濤的顧慮。眼看離出發(fā)的日子越來越近,有天,他突然說:“老婆,我認真想了想,要不這次還是算了吧。等孩子一出生,你一個人肯定應(yīng)付不過來。反正機會以后可以再爭取,我不想你一個人太辛苦。”
既然丁濤能這樣為我考慮,那我也應(yīng)該積極支持他。所以我裝出一副很堅強的樣子,大度地說:“放心吧,家里的事,我能處理好的。”
一個月后,丁濤飛去美國。
家里少了頂梁柱,我知道即將要面臨很多的難題。但一切,比想象中還要難很多。
丁濤走之前,我和他約好,除了保持短信微信溝通,每天至少視頻一小時。
不過很顯然,我們低估了十三個小時時差帶來的不便。丁濤空下來的時候,我早已關(guān)燈睡覺;而我有急事找他時,他可能已經(jīng)進入夢鄉(xiāng)。偶爾想多聊幾句,就得有一人辛苦熬夜。之前說好的隨時保持聯(lián)系,變成了一件挺難的事。
漸漸地,我情緒波動得有點大。而丁濤因為剛到一個新環(huán)境,各方面還不適應(yīng),心情也不太好。兩人有時沒說上兩句就發(fā)生口角,生起悶氣來。盡管丁濤很快就來哄我,但隔著屏幕,鍵盤上敲打出的文字是那樣蒼白無力,比不過一個擁抱來得簡單,溫暖。
不久后,兒子出生。
本來說好,丁濤會在預(yù)產(chǎn)期前趕回來,陪我進產(chǎn)房,但誰知兒子提早半個月來到了。丁濤沒能第一時間分享到兒子出生的喜悅,這成了一大遺憾。而后來因為心疼機票的費用,一直拖到兒子滿百天,丁濤才匆匆忙忙趕回來住了三天。
沒有丁濤在身邊,我很努力地讓自己堅強獨立,不讓他擔(dān)心。但帶孩子遠比想象中辛苦。盡管有婆婆幫忙,可家里沒個男人,要操心的事情直接翻倍。特別是休完產(chǎn)假上班后,我感覺明顯吃力,卻也只能咬牙堅持。
可讓我覺得難過的是,丁濤不理解我。或者說,因為隔得遠,丁濤沒法理解我的處境。就像我也難以設(shè)身處地去為他著想一樣。
每天下班回來,我的心思全都放在兒子身上,壓根顧不上丁濤。常常是他發(fā)來的一條微信,我要半天才能回復(fù)。時間一長,丁濤感覺被冷落,說話就帶了一點怨氣:“這樣下去,我感覺好像離你們越來越遠了。”還附帶發(fā)了一個委屈的表情。
我當(dāng)時正被哭鬧的兒子弄得心煩意亂,就沒好氣地沖著丁濤發(fā)語音:“我還委屈著呢,你就別添亂了,忙你的去吧。”
“我怎么就添亂了呀,關(guān)心你們也是錯嗎?真是的……”丁濤有些不開心,發(fā)來視頻,我可沒時間聽他抱怨,任由他說了幾句后,掛了電話。
我心里也堵著氣。這之后,兩人好多天不聯(lián)系。讓我覺得可怕的是,后來這種冷戰(zhàn)和爭吵,像是周期性發(fā)作的病癥,隔一段時間就會來一次。各自都覺得自己有理,互不相讓的結(jié)果是,有些感情一點點散發(fā)掉了。
想不起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和丁濤每天的聯(lián)系,漸漸變成了“吃飯了嗎?”“兒子還好吧?”“別太累了”“想你了老婆”等這些固定的模式。就算說再多的甜言蜜語,也比不上生病時遞上的一杯水。
掰著手指頭算丁濤去美國的日子,還不到半年而已。萬里長征剛剛起步,卻像是隔了幾個世紀一樣漫長。特別難的時候,我會在腦海里構(gòu)想兩年后的美好生活,然后安慰自己,所有的苦都是值得的。不就兩年嘛,堅持堅持也就過去了。
可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婆婆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
婆婆嚴重骨折,必須住院。我一下子慌了手腳,我和丁濤都是外地人,在這座城市舉目無親,找不到人來幫忙。丁濤是獨子,公公兩年前因病去世。而我爸媽遠在千里之外的老家,身體本來就不好,讓他們過來幫忙也不現(xiàn)實。
沒辦法,我只好在醫(yī)院里請個護工,家里請個保姆,醫(yī)院家里單位三頭跑。為了不讓丁濤擔(dān)心,我和婆婆約定,先瞞著他。但我沒想到的,瞞著丁濤的后果是他漸漸對我起了疑心。
有天晚上,從醫(yī)院回到家,我實在太累,洗完澡就趴在床上睡著了。第二天早晨醒來才發(fā)現(xiàn)手機沒電關(guān)了機。充電開機后,丁濤的短信一條接著一條地跳了出來。先是著急,后是質(zhì)問,最后變成了質(zhì)疑。
我費了很大勁,才跟他解釋清楚。最后他倒是沒再說什么,但兩人之間漸漸就有了隔閡。那些無故跑出來的猜疑,如同春天里的野草在心里瘋長。當(dāng)然,不僅是丁濤,有時我聽到電話背景音里有女聲,也會控制不住地亂想。
這個過程中,我突然覺得,也許并不是所有的夫妻都應(yīng)付得了異地戀。特別艱難的時候,我會生出一種無力感,暗自后悔當(dāng)初不該支持丁濤出國。
兒子滿周歲的時候,丁濤特意趕了回來。
辦宴席那天,丁濤剛想抱兒子,兒子立馬哭個不停。可后來我一關(guān)系要好的男同事抱小家伙,他卻出奇的乖。丁濤的臉色,特別難看。
晚上回去,他裝作不經(jīng)意地問我:“你這個同事經(jīng)常見到咱兒子嗎?”
我聽出他話里的意思,一下子來了氣:“你什么意思?丁濤,我告訴你,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別拐彎抹角。”
說完,我去忙著給兒子洗澡,懶得理他。
我當(dāng)然要生氣。丁濤光顧著胡思亂想,卻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他剛剛抱兒子的姿勢完全不對,兒子能不哭嗎?而我那個同事是個資深奶爸。說到底還是因為丁濤不在身邊,沒有進入當(dāng)父親的角色。他瞎猜疑,算個怎么回事。
為這事我們鬧了個不歡而散,丁濤滿懷心事地回了美國。而我對自己和丁濤之間的感情,生出疲憊之感。確切一點說,是身心俱疲。其實累點沒關(guān)系,最怕的是心累。
丁濤回去后不久,有一天兒子半夜突然發(fā)高燒,送到醫(yī)院被查出急性肺炎。急救醫(yī)生對我責(zé)備個不停:“39.9度,再晚一點送來,孩子就要燒傻了。你們做家長的,怎能這么大意疏忽?”
我委屈得直掉眼淚。那一刻我在想,其實窮一點算什么,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強。沒有父親在身邊,兒子的成長也是殘缺的吧。
那么,真的要讓丁濤回國嗎?
靜下心來想想,半途而廢未免太可惜。何況縱觀身邊,也并不是沒有夫妻被迫分居兩地后,仍然恩愛如初的。說到底,還是要找出我和丁濤頻頻鬧矛盾的原因。
除了隔得遠,兒子出生家里瑣碎事情增多等這些客觀因素以外,我和丁濤最主要的還是沒有做到相互信任,相互體諒,甚至連最基本的溝通交流,我們都做得差強人意。
我一直覺得,善于自省是婚姻里的好品質(zhì)。那天晚上,我認真羅列出自己的問題,然后給丁濤發(fā)了一封郵件。仔細一看,我的問題還挺多。譬如我一門心思光顧著兒子,忽略了丁濤,讓他覺得被冷落的同時,父親這個角色也被邊緣化;譬如婆婆生病這件事,我直接告訴他的話可能也不會帶來這么多的誤會……
丁濤發(fā)來視頻請求時,我正在教兒子學(xué)走路。擱以前,我肯定借口忙,懶得理他。但這次,我開著視頻,讓他看兒子可愛笨拙的樣子。看到后來,丁濤在那頭動情地說:“老婆,我看到你的郵件了,是我不好。我應(yīng)該信任你,你辛苦了……”
那晚,我們敞開心扉地聊了很多。都說異地夫妻比異地戀還要艱難,這一年我們算是體會到其中的心酸。歸根結(jié)底,被迫分居兩地的夫妻之間,還是要多溝通交流,相互信任,少點埋怨,多些贊揚。
有了這樣的共識,剩下的這兩年,我和丁濤有信心經(jīng)營好這場隔著太平洋的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