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隆
如果把當前阿拉伯世界的種種問題統稱為“阿拉伯病”,那么,病因是發展遲滯、民生艱難,而非“不民主”“不自由”,西方開出的“民主化”藥方顯然不對癥。曾幾何時,阿拉伯帝國是世界文明的燈塔。近代以來,阿拉伯世界卻大都陷入積貧積弱的境地
距離阿拉伯世界的這場整體動蕩已有四年多時間。當初,西方視這一地區的變局為吹響“第四波”民主化的號角,鼓動“顏色革命”。然而,中東亂局幾年來經歷清秋,步入寒冬。政治劇變沒有推翻民主化問題上的“阿拉伯例外論”,西式民主成了水中花。有關國家政治轉型一波三折,多個國家還陷入內戰深淵,走向民族解體。敘利亞一半人口流離失所,難民潮對周邊及歐洲國家形成嚴重沖擊。各動亂地區成為域內外大國相互角力、打“代理人戰爭”的戰場。更讓人不寒而栗的是,“伊斯蘭國”等極端勢力趁亂崛起,威脅國際安全。
當前,阿拉伯世界的種種亂象是政治劇變的衍生品,其亂象背后隱藏著近百年來中東政治發展的邏輯。
“阿拉伯病”的根子是“不發展”
如果把當前阿拉伯世界的種種問題統稱為“阿拉伯病”,那么,病因是發展遲滯、民生艱難,而非“不民主”“不自由”,西方開出的“民主化”藥方顯然不對癥。曾幾何時,阿拉伯帝國是世界文明的燈塔。近代以來,阿拉伯世界卻大都陷入積貧積弱的境地。拿破侖率軍入侵埃及以來,阿拉伯世界便被兩個難題困擾:一是如何對待西方現代性,實現現代化?二是如何對待本土文化和傳統?
與之相應,阿拉伯世界也出現了不同的救亡之策。其中一種主張學習西方的世俗民族主義,終因不能解決發展問題,逐步失去了政治合法性。從經濟上看,以埃及為代表的共和制阿拉伯國家,獨立后開始投入國家主導的經濟現代化運動,實行進口替代戰略,發展國有經濟和民族工業。然而,中東戰爭消耗了這些國家的大量資源,人口膨脹和城市化進程加速,食品進口費用急劇攀升,使多數阿拉伯國家財政捉襟見肘,無力提供足夠的公共服務,創造充足的就業機會。埃及等多個阿拉伯國家被迫向國際金融機構求援,并按照其要求,實施新自由主義經濟改革。改革雖使這些國家經濟發展顯著提速,但增長多來自非實體經濟,難以創造就業機會。無序的私有化還催生了“裙帶資本主義”,一批政商通吃的寡頭壟斷經濟命脈,百姓卻無緣分享發展成果。這種非包容性增長不僅沒有改善民生,還摧垮了城市中產階級,最終導致絕望的城市青年“揭竿而起”。
從政治制度看,“革命軍官”上臺后,繼承了殖民主義者的統治制度和手法。在內憂外患之下,選擇威權主義穩固政權,強化軍警、情報等強力部門,百姓的尊嚴和權利被隨意踐踏。美國學者羅杰·歐文將共和制阿拉伯國家稱為“總統制安全國家”,總統終身制不說,還企圖搞家族世襲。世俗民族主義政權的失敗,為穆斯林兄弟會等伊斯蘭主義政治力量提供了運作空間。然而,其向后看的歷史主義取向,違背社會發展規律,注定不能提供現代化的可行方案,穆斯林兄弟會等伊斯蘭組織成為“合格的反對派,不及格的執政者”。更嚴重的是,世俗政權對政治伊斯蘭的打壓,使后者走向激進,以“基地”組織為代表的極端組織和恐怖組織大量涌現。
殖民者制造的“人造國家”失敗
除埃及等個別“天然國家”,阿拉伯國家多為西方殖民主義者人為制造的“人造國家”,民族構建水平低,社會同質性差,被民族、教派、部落矛盾撕裂。表面上看,阿拉伯國家具備了現代國家的所有要素,但獨缺公民對國家的認同。
社會大動蕩后,民族、教派和部落等前現代因素浮出水面,民族國家走向解構。伊拉克、敘利亞等國教派色彩顯著的政權,引發以宗教極端主義為表現形式的遜尼派武裝叛亂,“圣戰薩拉菲”主義被地區亂局和教派沖突激活。“伊斯蘭國”武裝借伊拉克、敘利亞亂局崛起,由恐怖組織升級為政治實體。利比亞、也門等國的部落和教派武裝趁亂崛起,破壞政治過渡,引發內戰。
大國不負責任干涉,發展無從談起
從域內看,中東出現以沙特為首的遜尼派陣營和以伊朗為首的什葉派陣營之間的“新冷戰”。雙方用教派沖突包裝霸權之爭,無關國家被迫以教派畫線,選邊站隊。雙方在伊拉克、敘利亞和也門等國各自扶持代理人,將其當作相互角力的戰場,甚至不惜直接出兵干涉。
中東因其戰略位置和豐富資源,歷來是大國博弈的戰場。中東被稱為“超級大國的墳場”,從英國、法國,到美國、俄羅斯,大國仍前仆后繼,搞不定時便一走了之,留下一個爛攤子。美國在中東一貫“拉一個,打一個”,在中東搞戰略平衡,扶植激進勢力,飲鴆止渴,最終反受其害。從扶植薩達姆政權,遏制伊朗,到幫助阿富汗“阿拉伯圣戰者”抗蘇,再到支持敘利亞反對派,莫不如是。
“伊斯蘭國”的崛起是美國不負責任的中東政策的直接后果。伊拉克戰爭后,在美國主導下,前政權軍隊被解散,復興黨分子被打壓,為教派沖突埋下了種子。美國在伊拉克安全局勢尚未顯著改觀,伊拉克軍隊無法維護安全的情況下,不負責任地匆忙撤軍,造成了伊拉克遜尼派省份的權力真空,為“伊斯蘭國”武裝崛起提供了機遇。如今,美國留下的真空,又被俄羅斯填補。俄羅斯以空襲為開端介入敘利亞內戰,將引發各派力量重新洗牌。俄羅斯能否達到戰略目標,敘利亞及地區局勢能否好轉,需要畫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只有實現經濟騰飛,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阿拉伯國家才能逐步走出困境。然而,在當前內戰不止、極端主義猖獗、大國干涉升級的情況下,發展問題無從談起。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中東局勢還將繼續探底,何時企穩回升尚未可知。
(摘自2015年10月9日-15日《國際先驅導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