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琴
【摘要】《夜坐圖》是沈周晚年的精品之作,作品圖文并茂,從冗長的題拔中可窺見其隱逸的藝術思想,整個畫面煙雨朦朧,意境深遠,耐人尋味。
【關鍵詞】沈周;夜坐圖;隱思
沈周的《夜坐圖》作于1492年,時年沈周66歲,該作品圖文并茂,需要注意的是這里的“文”并非畫家慣用的題畫詩形式,而是以散文的形式示人,這篇長達522字的題記詳細描述了畫家創作此畫時的心境,解讀題識對于我們了解沈周創作此幅作品的意圖相當重要。
從整個畫面來看,圖文參半,畫家為什么要如此安排呢?這樣的結構安排在沈周的山水畫中是極其少見的,也許有諸多原因,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畫家在故意凸顯題記的重要作用以顯示題記在整個畫面中占有的重要地位。本文試圖通過畫面分析、題拔解讀挖掘畫家所想要表達的深層含義。
一、畫上之境
在《夜坐圖》中,首先映入視覺的是端坐于畫面中央的人物,雙手交叉,若有所思,畫家用寥寥數筆就將人物“束手危坐”的姿態描繪得栩栩如生,由于人物處于整個構圖的正中央最引人注意的位置,不免成為整幅畫面的焦點。整幅畫以人物為中心,向四周輻射,近處桌上放著蠟燭一盞和書冊數帙,屋舍被山石、竹木環繞,竹木采用淡墨橫點寫出,營造出一種煙雨朦朧之感。中景屋舍倚靠著兩棵交叉的松樹,一棵樹干筆直,直沖云霄,聳立于兩座大山之間,另一棵則向右傾斜,與右側聳立樹木遙相呼應。畫家對近景中的兩棵樹著墨較多,兩棵樹幾乎平行地向左傾斜,以中鋒淡墨勾勒樹干,右側的一棵樹較為低矮,枝葉濃淡相間,以淡墨為主,墨氣淋漓,表現了“久雨新霽”的濕潤感,另一棵樹盤曲直上,坐落于屋舍與山坡之間。滾滾溪流從左側山坡,沿著堤岸款款而來,緊密的數列波紋暗示著“久雨新霽”的景況,雖然天氣晴朗,然而由于長時間的降雨,山中的洪流還未完全退去。遠景為兩座大山相對而立,沈周采用淡墨,斫拂式短皴,山腳大量髕白,制造出云氣朦朧之感。整個畫面,無論是從用筆、著色、意象的選取都與題記相合。
題記中的行書具有黃庭堅的特點,字形成放射狀,題識整體有向右側略微傾斜的態勢,豪放灑脫,字體注入了畫家的個性,厚重而不輕浮取勢。
二、跋中之意
從題識中不難發現畫家是透過感官來將外在世界吸收并涵納至其內在的經驗之中。首先是畫家置身在山林中所感受到的周遭的環境,如淡淡的月色透過窗戶映入眼簾,桌上的燭燈和書冊數帙,而后是通過聲音感受到由近及遠的各種聲音,風吹竹木之聲、犬吠之聲、清脆的鐘聲等,畫家通過幾處明暗色彩的對比表現朦朧的月色,傾斜的竹林襯托風聲。這些都是畫家通過視覺、聽覺等多種感覺器官獲取的信息,通過感官將外部的客觀世界呈現在畫面中,恍若身臨其境。
題記中三處出現描寫“靜”的語句,第一處,“月色淡淡映窗戶,四聽闃然”,闃字形容寂靜;第二處,“然人喧未息而又心在文字間,未常得外靜而內定。”第三處,“蓋以定靜得之,故足以澄人心神情而發其志意如此。”第一處靜乃是描述四周環境之安靜;第二處靜乃是畫家醉心于文字間,不受外界干擾而自發之靜;第三處主要抒發得靜氣之益處,不僅讓人心神明朗、頭腦清晰,而且能夠抒發畫家內心的志向和情趣。三處靜,三層意思,為什么要特別強調“靜”?想要解讀這背后的意義,首先需要了解沈周的生活環境。沈氏家族世代都有隱逸思想,祖父沈澄喜好逍遙自在的生活,曾經建造逍遙池館。自從其祖澄開啟隱逸的先例后,沈周的父親、叔伯都將其視其為家法,終生隱逸。沈家祖孫過著退隱文人般的生活,終日以款待文士、填詞作詩、潛心書藝、收藏字畫為樂。另外,需要了解畫家所追求的生活旨趣。沈周曾說:“余早以繪事為戲,中以為累,今年六十,眼花手顫,把筆不能久運,運久苦思生,至疏花散木,剩水殘山,東涂西抹,自亦不覺其勞矣……”從畫家對繪畫的態度可以臆測他是一個不愿受約束之人,追求閑適、安靜自在的隱逸生活。
綜上所述,畫家筆下所描述的靜并非周遭環境的寂靜,而是畫家內心的平靜,是藝術家探尋外在現實情境與內在思想統一的一次嘗試,也是畫家內心情感的宣泄。
三、畫外之思
沈周所描繪的情景與題識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通過對題識的解析,可以知道畫中所繪的人物其實就是畫家自身的縮影。
從畫作的視覺效果及題記的表述所反映的情況來看,整個畫作的意境、意趣很有可能是從題記而來,題記正是畫家情感、意志、精神的凝結,沈周很有可能是根據題記來作畫的。古代人作畫喜歡先題詩后作畫,宋代以畫試士,就是以詩題作畫,有記載稱,石田作畫,都是先作詩,然后就詩意進行描寫,也有畫完之后再題詩的,但是很少。因此,其山水畫作并不是完全觀法自然,有多幅作品都是通過想象或經友人口述而寫。如“沈周一生并未去過廬山,但是卻有名作《廬山高圖》盛傳于世。”對于此作究竟是先有題識后有畫,還是先有畫后有題識,還有待進一步的考證,這里就不多贅述。
沈周的這幅《夜坐圖》是沈周晚年成熟時期的一幅作品,用筆松動,畫家在點染樹葉時,用筆隨意而又不失節奏感,最有特點的是礬頭的點苔,禿筆濃墨,向右下方隨意而有節奏地點染。沈周在畫作中用淺色、淡墨表現,也體現了畫家的文人畫傾向,這一特點開創“吳門畫派”區別于宮院畫濃墨重彩,也是文人畫自我標榜清高的技法之一。
沈周曾在66歲時在《跋楊君謙所題拙畫》中提到:“予之能畫久矣,文則未始聞于人……然畫本予漫興,文亦漫興。”由此可見,沈周對于繪畫的態度不在于精雕細琢,而在“漫”,這里所說的“漫”,并非漫不經心,隨心所欲,而是如同寫文章一樣,將自己對生活的感悟記錄下來,不刻意而為,隨性而為,隨情而發。
《夜坐圖》就是畫家將自己的生活體驗用繪畫的形式表現出來的經典之作。作品以圖文參半的形式表現,既是外在客觀現象與內在思想的傳達,也是畫家隱逸生活與文人畫相結合的典范之作,這幅作品實現了畫家行為與藝術、思想與技法的完美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