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國棟


1988年,由意大利導演朱賽貝·托納多雷執導的故事片《天堂電影院》問世,以其動人的故事,真摯的表演,優美的配樂謳歌了電影、電影院、放映員與觀眾之間的美好情感,尤其是當西西里島上那座古老的電影院即將爆破拆除時,當地的人們都不約而同地聚攏過來,仿佛在向老朋友訣別。看到這一刻,相信很多觀眾為之動容。遠的不說,即使在濟南,即使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市民家中沒有電視,文化娛樂極度貧乏,人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能進電影院、或是在露天看電影了,電影院無疑也是濟南人心目中的天堂。
濟南最早的影院是二十世紀初與商埠同生的位于經三路東首的“小廣寒”,解放后成為市衛生教育館,只放映衛生科教片了。較早的還有三十年代建成的位于老城里舊軍門巷的“新華”,經二路的“職工”(解放前叫“新濟南”,文革時一度改為“工農兵”)、緯十二路的“明星”(文革時稱“紅星”)、大觀園的“大眾”、“大觀”(曾經和商場一起改名叫“東方紅”),以及珍珠泉畔的珍珠泉禮堂,十畝園的“解放影劇院”、青年橋畔的山東劇院、人民商場的“中國”、共青團路的大同劇場(文革時曾名“紅衛”)、經二緯一路新市場內的天慶劇場和“勝利”(五十年代叫“中蘇友好”,文革時叫“反修”)、緯三路的 “軍人”、“人民”(解放前叫詠仙茶園,今北洋大戲院),緯二路南首的老八一禮堂,火車站附近的鐵路工人文化宮和鐵路工人俱樂部(一度叫“鐵路二七”),西市場的“和平”(文革時稱“東風”),天橋北首的“光明”等等。一些大的廠礦企業、部隊大院的內部禮堂,像機車工廠(當地人叫鐵路大廠)、裕興化工廠(山東化工廠,簡稱山化)、國棉一廠、國棉二廠等大廠的禮堂,也定期或不定期放電影。位于經四路的省電影公司禮堂更是“近水樓臺”,放映新片和一些不公映的、或是“供批判用的”所謂“內部電影”。而南郊賓館、濟南飯店(舊稱交際處)等高檔接待場所的禮堂,則專門為領導和外賓安排電影專場。現如今很多影劇院已蹤影全無,剩下的少數也都挪作他用了。
當時電影票價便宜得驚人,位置最好的叫甲級票,兩毛錢一張,較次的是乙級票,一毛五一張,還有丙級票,僅一毛錢。寬銀幕電影則平均貴五分。按照當時的工資水平比較,一個學徒工一月的工資可看一百場電影。單位來客人,家里來了親朋好友,常常以看電影作為招待。元旦、春節、三八、五一、六一、七一、八一和國慶節等重要節假日,單位或學校都要買團體票發放,作為一種福利。為確保好的場次和座位,一般需要提前買票。遇有新電影放映或節假日,影院售票窗口前常常派起長隊,加塞、搶購、打架、等退票之事都是家常便飯。當時省城僅有《大眾日報》和《濟南日報》這兩份報紙,而《濟南日報》的報縫中刊登當日及次日上映(演)的電影和戲劇廣告,字小小的,排得密密麻麻,大家仍爭相傳閱。這也成為這張四開四版的報紙中唯一的廣告。
那時放映最多的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拍攝的國產黑白故事片,抗日、打“蔣匪”和抗美援朝的故事片占絕大多數,像《地道戰》《地雷戰》《南征北戰》《平原游擊隊》《小兵張嘎》《打擊侵略者》《英雄兒女》《奇襲》等等,更少不了搬上銀幕的“樣板戲”。由于這些片子反復放映好多遍,人們對影片劇情、人物、臺詞、插曲和唱段都爛熟于心。平時孩子們游戲打鬧時也會經常使用那些經典臺詞,什么“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許放空槍”(《地道戰》);“不見鬼子不掛弦”(《地雷戰》);“這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渡江偵察記》);“向我開炮”(《英雄兒女》);“臉紅什么?精神煥發!怎么又黃了?防冷涂的蠟”(《智取威虎山》)等等。1975年以后,新攝制的國產彩色影片漸漸多了起來。像《決裂》《春苗》《第二個春天》《創業》《沸騰的群山》《艷陽天》《金光大道》《閃閃的紅星》《青松嶺》《難忘的戰斗》《月亮灣的笑聲》等新片相繼問世。當時還發明了至今我也搞不清楚的“彩色染印法”,作為“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果”,影片色彩鮮艷得夸張,人物臉部都像紅透的蘋果。與此同時,本來已得到上級首肯的少數老黑白片,也開始重拍彩色片,如《南征北戰》、《渡江偵察記》和《平原游擊隊》等。但觀眾似乎不買賬,人們不喜歡新版《平原游擊隊》中李鐵軍扮演的英俊、白晰而微胖、滿口“語錄”的李向陽,依然留戀郭振清飾演的黝黑、清瘦、妙語連珠的“老”李向陽。
在譯制片中,那時只能看到蘇聯“變修”以前的早期電影像《列寧在十月》《列寧在一九一八》《夏伯陽》十分受喜歡。而《列寧在一九一八》中的“戲中戲”《天鵝湖》片段,則成為當時最吸引男人眼球的場景。人們都在尋思,這穿著小得不能再小的裙子露著長長大腿的“天鵝”是典型的資產階級“黑貨”啊!怎么沒被剪掉呢?至于影片中列寧的警衛員瓦西里回到家安慰缺少食物的妻子說了一句經典的臺詞:“不要慌,牛奶會有的,面包也會有的”,使當時連饅頭都很難吃上的我們知道了蘇聯人不僅有“土豆燒牛肉”,還要“牛奶和面包”……
“社會主義陣營”國家的影片中,朝鮮影片占統治地位,像《鮮花盛開的村莊》《摘蘋果的時候》《看不見的戰線》《賣花姑娘》、《金姬和銀姬的命運》《南江村的婦女》,使人看到了與我們“用鮮血凝成的戰斗友誼”的鄰邦在“慈父般的偉大領袖”領導下在光復道路上取得的光輝業績。而“歐洲的一盞明燈”阿爾巴尼亞,以其影片詮釋他們抗擊法西斯侵略者的獨特方式,像《寧死不屈》《地下游擊隊》《腳印》《創傷》《海岸風雷》《廣闊的地平線》《第八個是銅像》等等,也使中國觀眾深深地記住了“消滅法西斯,自由屬于人民!”這一鏗鏘有力的“阿式口號”。而稍顯另類的羅巴尼亞則以其影片《多瑙河之波》、《沸騰的生活》,展示著齊奧賽斯庫式的社會主義理念。《沸騰的生活》中居然出現了身材豐碩的女郎穿著“三點式”在海水中嬉戲的場面,令當時的年輕人怦然心動,浮想聯翩。為數很少的越南電影大都是抗美題材,如《阿福》等,節奏拖沓,情節簡單,沒有給人留下太多印象。稍晚些時候,與我國關系解凍的南斯拉夫,送來《瓦爾特保衛薩拉熱窩》、《橋》等情節曲折驚險,人物形象鮮明,色彩艷麗,制作精良,有很多西方電影的味道的片子,令我們大呼過癮。而“瓦爾特拳”和無比動聽的電影插曲《阿,朋友再見!》,使中國人永遠地記住了這個今天已不復存在的國度。也正是這些譯制片,尤其是上海電影譯制片廠的出品,使我們記得了畢克、尚華、邱岳峰、喬榛、李梓、劉廣寧等著名的配音演員。
那時在放映正片前,常常加映《新聞簡報》,內容大都是毛主席會見外賓,西哈努克親王到我國各地訪問和工農業生產、社會主義建設新成就等新聞紀錄短片,如《中國首顆原子彈爆炸成功》《中國發射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中蘇邊境珍寶島自衛反擊戰》《南京長江大橋勝利通車》等以及果樹栽培等科教片。每集時長15至20分鐘。當時,孩子們根據每個國家電影的不同特色,用這樣的順口溜來總結當時的中國影壇:中國電影“新聞簡報”,越南電影“飛機大炮”,朝鮮電影“哭哭笑笑”,阿爾巴尼亞電影“蛐蛐口哨”,羅馬尼亞電影“摟摟抱抱”……
今天,很多電影院如“軍人”“職工”“和平”“中國”“光明”“解放”“勝利”“大眾”“大同”等如同《天堂電影院》中的那座天堂樂園電影院,相繼倒下了,永遠在人們的視野中消失。而僅存的幾幢老電影院建筑也都改換了門庭。年輕的濟南人在幾幢超大的城市綜合體中的一間間小型影院,繼續做著美好的電影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