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與贖

薩爾瓦多流亡潮

喬治·曼德里（曼特羅），匈牙利-瑞士-薩爾瓦多，1901-1992

喬治·曼德里是羅馬尼亞特蘭西瓦尼亞人，猶太人之子，成功的金融家。他在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有一家紡織廠，1939年任東歐駐薩爾瓦多（中美洲國家，長期被西班牙統治）大使。曼德里從未到過中美洲也不懂西班牙語，但在此前的幾年時間內成功地促進了薩爾瓦多的武器貿易，并因此結識了薩爾瓦多外交官何賽·阿爾杜拉，后者推舉曼德里為外交官候選人。1942年曼德里攜家眷離開匈牙利，時任日內瓦駐薩爾瓦多總領事何賽·阿爾杜拉任命他為領事館首席秘書。曼德里改姓曼特羅，成為瑞士駐薩爾瓦多官居第二位的外交代表。

中美洲護照在當時的瑞士黑市十分搶手，納粹不迫害持有這些國家護照的猶太人，因為大量德國人流亡到中南美，而德國擔心難民潮回流。南美護照，即使是假護照，價格都很昂貴，卻是避免進入集中營的最可靠保障，為了幫助猶太人，曼德里利用職務之便，開始瞞著薩爾瓦多當局免費向猶太人發放薩爾瓦多護照。最初護照只能寄到瑞士，后來曼德里利用外交便利自己出錢打通關系，使波蘭、荷蘭和法國也能收到這些護照。兩年之內，4萬歐洲猶太人得到薩爾瓦多國籍證明，這引起了納粹的懷疑，面對官方質詢，日內瓦領事館總是回復說，沒有問題，歐洲境內確實有一股薩爾瓦多流亡大潮。

1944年在曼德里的安排下，猶太人于集中營內被大規模屠殺的第一份書面證據（兩名囚徒從奧斯維辛逃脫后的口述）昭然天下，曼德里將口述材料印刷上百份，在瑞士境內散發，各國活動家、神甫、記者、美英兩國的官方代表均收到了這份材料。第二天，瑞士180家報社一齊發文呼吁停止殺戮，羅馬教皇庇護十二世敦促匈牙利攝政王米克羅什·霍爾蒂阻止開往奧斯維辛的列車，富蘭克林·羅斯福威脅說要炸掉通往集中營的鐵路。整個歐洲都知道德國對猶太人實施了種族滅絕政策，與此同時曼德里獲悉，由于寄往布達佩斯的薩爾瓦多護照遲到了幾天，他的父母已經被送進奧斯維辛。

地下組織“熱戈塔”

伊雷娜·森德勒，波蘭，1910-2008

戰爭伊始，伊雷娜是華沙衛生管理局的護士，華沙建立猶太區之后，她常跟衛檢部門一起去那里。猶太區內幾乎沒有食物和藥品，衛生條件極其惡劣，死亡率很高。伊雷娜很快就意識到，當務之急不是在這種條件下去醫治病人，而是幫助他們逃脫。她跟波蘭反對派朋友一起，研究設計了穿過猶太區毗鄰房屋和下水道的出逃路線，并為他們提供虛假的身份證明。

1942年一半波蘭人（28萬）被送進特雷布林卡滅絕營，波蘭成立了援助猶太人的地下組織“熱戈塔”，伊雷娜在該組織中負責兒童救援工作，她將孩子們藏在垃圾箱、運尸柜和救護車的箱子、麻袋內運出猶太區，陪同伊雷娜的司機帶著一條狗，訓練它在進出猶太區門口時吠叫，以掩蓋孩子們的哭聲。伊雷娜記下所有孩子的姓名和新住址，打算在戰后將他們送回各自的家庭，她把名單放進瓶子，埋在朋友家的花園里。1943年，伊雷娜被捕，遭到嚴刑拷問，雙腿被打斷，但是她沒有說出其他“熱戈塔”成員的名字，也沒有供出藏匿孩子的人。伊雷娜被判死刑，幸運的是，反對派成員將她救出。戰后她挖出名單，才知道被救的2500名孩子的父母大多已死于特雷布林卡滅絕營。

以兄之名

阿爾貝特·戈林，奧地利，1895-1966

阿爾貝特·戈林是一位天才工程師，有名的花花公子，第三帝國元帥兼德國空軍司令赫爾曼·戈林的弟弟。納粹掌權后，阿爾貝特遷居維也納，不久就加入奧地利國籍，希望與納粹黨劃清界限。1938年德國強吞奧地利，猶太人在維也納的商店紛紛被阿爾貝特的同胞搗毀，阿爾貝特從此踏上了與納粹孤軍奮戰的道路，并一直堅持到戰爭結束。幸運的是，赫爾曼·戈林將血緣關系置于納粹紀律之上，多次幫助阿爾貝特脫離險境（蓋世太保曾四次企圖逮捕阿爾貝特），有時也在阿爾貝特的請求下救助別人，就這樣阿爾貝特救出了作曲家弗朗茲·萊哈爾的妻子，從達豪集中營救出了前奧地利大公約瑟夫·費迪南。阿爾貝特無法長期依賴哥哥的直接幫助，他想到了利用自己血緣關系的另一個辦法，那就是在各種信件上一概簽上“戈林”的名字。出于對這個姓氏的恐懼，大多數請求被獲準。戰爭后期，納粹緊急消滅集中營里的囚犯，住在布拉格的阿爾貝特積極與當地反對派合作，組織了一個小型卡車隊，直接開進60公里外的特雷津集中營。他報上自己的姓氏，聲稱工廠里需要人手，守衛和集中營長官只得乖乖地對囚徒放行，直到把汽車裝滿。離開集中營后，阿爾貝特釋放了所有人。戰爭期間阿爾貝特·戈林救出數十人（他在后來的審訊中回憶有34個）。1947年，阿爾貝特被盟軍逮捕，在獄中待了兩年。萊哈爾的外甥將他救出，盡管良心清白，但曾幾何時挽救無數性命的姓氏卻成為他遭人唾棄的理由。1966年，阿爾貝特在孤獨和窮困中離世。

14天大營救

喬治·費爾南·杜克維茨，德國-丹麥-瑞士，1904-1973

所有丹麥猶太人的獲救都要感謝一個人，他就是納粹黨員，前德國軍事情報機構阿勃維爾特工，雅利安人喬治·費爾南·杜克維茨。杜克維茨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失去父兄，是被迫與凡爾賽和約妥協并熱切盼望德國復興的一代。由于相信納粹黨會使德國重歸強大，杜克維茨于1932年入黨。納粹掌權之前，杜克維茨擔任外交部商業顧問，是波羅的海和斯堪的納維亞國家的專家。由于目睹了帝國官僚的強權勢力、黨內政治的軍國主義以及“長刀之夜”事件，1935年杜克維茨離開外交部，并在辭職信中表達了對納粹的失望情緒，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事端，他沒有完全脫離納粹隊伍。

1940年德國入侵丹麥，杜克維茨重回外交崗位，這一時期他雖不是德意志的敵人，卻從內心反對它。他仍然相信大德國的復興夢，仍像從前那樣親近納粹思想，但是他認為納粹所做的一切將給德國帶來不可挽回的損失，即使戰爭結束全世界也不會原諒他們犯下的罪行。于是，他回到丹麥，作為一名外交官，第三帝國的代表，盡其所能地為德意志占領下的丹麥人創造有利條件。

1943年9月，柏林通過將丹麥猶太人關進集中營的決議，并計劃于10月初實施，得知這一消息后，杜克維茨寫道：“如果在丹麥執行‘解決猶太人問題的最終方案’，后果將不堪設想。”

杜克維茨僅有幾個星期時間利用自己的關系網和外交便利來拯救8000丹麥猶太人。他跟中立國瑞典首相秘密會談，希望將丹麥猶太人渡運到那里，由于擔心與第三帝國的關系惡化，會談沒有成功，但是杜克維茨成功說服瑞典以非官方形式接收猶太人。隨后，他設法找到足夠數量的漁船，并動用關系使它們免于德國巡視船的檢查。在兩個星期的時間內，幾乎所有丹麥猶太人全部乘渡船到達瑞典，剩下的被關進捷克境內的特雷津集中營，納粹將那里作為向各國觀察員展示對囚徒人道主義對待的“櫥窗”，大屠殺期間，500名被關押的丹麥猶太人有449人逃過此劫。

每個孩子50英鎊

尼古拉斯·溫頓，捷克斯洛伐克-英國，1909年5月19日出生

1938年，股票經紀人尼古拉斯·溫頓準備跟自己的校友馬爾金·布列伊克到瑞士的阿爾卑斯山慶祝圣誕節，出發前幾天，布列伊克打電話要他到布拉格：“需要你幫忙，別帶雪橇來”。當時數千名捷克、奧地利和德國猶太人從納粹占領的蘇臺德地區涌入布拉格，布列伊克在英國政府成立的捷克難民事務委員會任職，希望溫頓協助委員會將難民轉移到英國。到達布拉格后，溫頓發現難民被分成猶太人、共產黨人、捷克人和天主教徒等幾個小組，每組都有專人負責，唯獨沒人照顧那些孤兒，沒人去管他們的父母是誰。原來，由于轉移過程漫長，這些孩子將被交給其他家庭。

當時，德國和奧地利成立了由英國政府支持的兒童運輸計劃（Kindertransport），按照該計劃，各國慈善機構將把猶太兒童送往英國的收養家庭。溫頓想讓自己負責的孩子也加入到這個計劃中，但被告知資金不足，他只能自己想辦法。溫頓奔走于各國使館尋求幫助，然而除瑞典接收了20名兒童外，只有英國同意加入該計劃，但在1938年11月“水晶之夜”大屠殺后，英國議會通過法令，要求每名難童要有50英鎊旅費才行（現市價2500英鎊）。溫頓只得離開布拉格返回倫敦，為孩子們尋找未來的監護人并籌措資金。從1939年3月起，9個月的時間內共有8批猶太兒童進入英國。年僅30歲的溫頓成功解救了669名兒童。2014年5月被救兒童中的一些人為他慶祝了105歲生日。據英國《衛報》的數據顯示，全世界有6000多人因尼古拉斯·溫頓的救助而幸存下來。

超額使命

瓦利安·弗拉伊，法國-美國-西班牙-葡萄牙，1907-1967

瓦利安·弗拉伊是哈佛大學畢業生，通訊社編輯，喜愛名酒和古希臘文學，業余時間熱衷于研究鳥類學，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紈绔子弟，一個最不可能當英雄的人。然而，正是這個人，在1940年從紐約來到馬賽，挽救了歐洲的知識分子。他隨身帶著3000美元和應第一夫人埃莉諾·羅斯福個人請求由美國國務院簽發的200份簽證。此次營救行動的發起者是歐洲拯救知識分子特別委員會，簽證名單中的人包括托馬斯·曼（德國小說家，1929年獲諾貝爾文學獎）、朱麗·羅曼（法國作家、詩人）、阿爾弗萊德·巴爾（美國藝術史學家，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首位經理）以及其他文學家、音樂家和歐洲藝術家，都是蓋世太保在占領巴黎后宣布搜捕的對象。

分發完200份簽證后，弗拉伊試圖說服馬賽的美國領事館與其合作，但是華盛頓官方既不打算公然與維希政府（二戰期間，納粹德國占領下的法國傀儡政府）對抗，也不希望增加歐洲難民的數量，以免掀起國內的反猶浪潮。美國外交使團中唯一愿意幫助弗拉伊的人是副領事哈里·賓厄姆，他冒著被捕和失去外交護照的危險，瞞著上司簽發了1500份美國簽證，還將難民藏在自己家中。賓厄姆的辦法用盡之后，弗拉伊就跟助手一起發放其他國家簽證，走投無路之際，弗拉伊又與一位來自維也納的難民畫家商談，請他繪制偽造的證件。弗拉伊團隊不遺余力地拯救猶太人，包括假借退伍軍人身份向非洲在法國的殖民地運送猶太人，組織他們穿越比利牛斯山脈進入西班牙，再從那里通過秘密路線到達中立國葡萄牙。

弗拉伊本人的護照早已過期，維希警察到處搜捕他，最終將他遣送出境。在馬賽的13個月內，弗拉伊共救出4000人，包括馬克·夏卡爾（出身俄國猶太家庭的超現實主義畫家）和漢娜·阿倫特（美籍猶太裔政治理論家）。

領事簽章

杉原千畝，立陶宛-蘇聯-日本，1900-1986

1939年歐洲戰爭一觸即發，為了掌握蘇聯和德國軍隊的調動路線，日本天皇政府率先向立陶宛派駐領事。他就是杉原千畝，出色的日本外交家，熱愛英國文學，在哈爾濱娶俄羅斯移民為妻后，改信東正教。杉原千畝到達當時的立陶宛首都考納斯后不久，大批波蘭人和猶太人從納粹占領的波蘭涌入考納斯，他們當中的很多人需要找到新的避難所。

猶太社團與荷蘭大使館達成協議，加勒比海的庫拉索島可以接收立陶宛難民，不要求入境簽證，但是路線要經過蘇聯和日本，而蘇聯當局禁止沒有日本簽證的難民過境。日本領事館被猶太人、波蘭人和拉脫維亞人團團包圍，這時蘇聯要求所有外國外交官撤離立陶宛。

杉原千畝爭取到在考納斯停留一個月的機會，他不顧日本外務省反對，和妻子一起留在大使館向猶太人發放日本簽證。他們連續18小時手工編寫文件，官方表格用完后，就用普通的信紙編制過境簽證，發放給每個家庭。最后一批簽證發出時，杉原千畝已經坐在火車上。列車開動時，他從窗口將簽證章扔到站臺上。1947年，杉原千畝和家人在蘇聯收容所被關押一年，回到日本后，外務省以不服從上級命令為由解除其外交官之職。杉原千畝共救出6000余人。

傷寒隔離

葉夫蓋尼烏什·拉佐夫斯基，波蘭，1913-2006

1942年醫學教授葉夫蓋尼烏什·拉佐夫斯基帶著妻子和女兒來到拉斯瓦多夫城，在紅十字會分部工作。他在波蘭醫用軍車上工作過一段時間（后來軍車被納粹空軍炸毀），是波蘭地下黨成員，曾被德軍俘虜，逃出后他認識到做一名醫生比當反對派成員用處更大。拉佐夫斯基在拉斯瓦多夫的家緊挨著猶太區，他常常冒著生命危險深夜潛入區內為猶太人治病，但這卻無法避免猶太人被關進死亡集中營的命運。拉佐夫斯基知道納粹懼怕傳染病，于是跟同事商量策劃了一個大膽的計謀，那就是設法讓附近的12個村莊因傳染病蔓延而隔離。拉佐夫斯基決定人為制造傷寒傳染的假象，即向人體內注射傷寒病菌，這種病菌不引起機體損傷，卻會在化驗時得出感染傷寒的結果。

由于納粹會殺掉患病的猶太人，他們就在波蘭人身上注射病菌，患者是否感染傷寒的診斷要由第三帝國在柏林的衛生管理部門確認，為了不引起懷疑，拉佐夫斯基跟同事定期將自己的病人送到周邊其他醫生處，就這樣，拉斯瓦多夫附近的12個村莊都成了疫區，被關閉隔離，直到1944年蘇聯軍隊到來。拉佐夫斯基制造的假傳染使包括波蘭人和猶太人在內的8000人逃脫了被送進勞動營和集中營的厄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