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舍宮之旅

2014年9月29日清晨，天空下著蒙蒙細雨，讓愛麗舍宮樓前的三色國旗蒙上了一層灰暗的色調。同樣有些陰沉的是法國總統奧朗德的臉色，他領導的國家正飽受失業問題的困擾，近期又頻受恐怖主義的威脅，議會的投票結果呈現出偏右的趨勢，經濟數據同樣讓人提不起勁來。盡管如此，弗朗索瓦·奧朗德還是信守了自己的諾言，將總統府愛麗舍宮對媒體開放一周。在法蘭西第五共和國的歷史上，還沒有哪位總統同意讓媒體進駐愛麗舍宮如此長的時間。區別于前任們將“大門”緊閉，奧朗德喜愛和媒體打交道，重視信息的透明。從總統辦公室一直到“城堡”的后廚，從部長級會議室到私人電影放映廳……處處都是記者們能夠挖掘真相的地方。進行如此程度的開放對奧朗德而言是要擔負一定風險的，但他或許是這樣想的，自從前女友出書披露了不少鮮為人知的秘密之后，應該不會再有什么更糟糕的事了。

城堡里的生活

周一的早晨，在接待廳，記者首先迎來了奧朗德及愛麗舍宮秘書長讓-皮埃爾·朱葉，氣氛瞬時有一絲緊張。沒有奢華的接待，也沒有過多的寒暄，這種感覺似乎有些像與同事們在咖啡機旁聊天一樣。接下來，總統的顧問們一批接著一批地走進會客室，每周一在這里，各部門負責人都要向總統匯報上周工作情況和本周日程安排。大部分負責人都是新面孔，奧朗德上任后對自己的團隊進行了重組，以期在5年任期內有新的建樹，而新的團隊將充滿活力和熱情。例會開始前，大家聚在一起插科打諢，直到接待員宣布：“共和國總統先生！”所有人聞聲起立，奧朗德的氣色很好，面帶微笑，似乎昨晚休息得不錯。

會議很正式，剛才閑聊時大家均你我相稱，此時都改成了敬語。下周的日程已經分發給了大家：與毛里塔尼亞總統會面、利摩日市的選區代表會面、各類會議和聚會。此外，日常事務安排表上還有：討論預算案、財政計劃的制定、公民生活和職業保障提案的審批。各部門負責人討論的議題多種多樣：法航問題、不同職務崗位負責人的任命、解決藥物管理人員的游行示威問題、針對伊拉克和烏克蘭問題的防務會議、與法國電視一臺的領導層進行商務會談、與汽車業商會進行洽談、與芬蘭總理進行會晤。“他人怎么樣？”奧朗德問道。“年輕、向往自由，不會提太多的問題。”外交顧問及時總結。“那他可得不償失了，他這次來訪不就是為了提問么。”奧朗德開玩笑地說，大家都笑了。

不得不說，整個愛麗舍宮就像一家企業，一間辦公室容納了40多個部長和工作人員，以處理國家和國際的各類事件，每位部長手下又掌管著20多位專家。朱葉作為秘書長，同時也是總統的一位私人朋友，在談到愛麗舍宮的運行時表示，這里的體制并不適合5年任期的總統班子，因為所有的政務文件最終都會歸到愛麗舍宮，而總統府的行政體系十分繁復，工作效率很低。

總統辦公室里的小鬧鐘顯示著時間在一點點流逝，是時候到外面走走了，接待員迅速收拾了一下桌子，她需要把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條，以迎接幾分鐘后毛里塔尼亞總統的來訪。奧朗德則走到屋外臺階上準備迎接賓客，平靜而又莊重。

在當前的信息社會，公眾人物的每一個表情都要被拍照、分析、解讀。但奧朗德在嚴肅與放松、莊重與隨意之間并不那么收放自如。有好事的媒體甚至總結了一套奧朗德的微表情規律——眼神放空表明他已經疲倦，領帶輕微向左偏斜通常是有些心煩，略微垂下的頭部則是受挫時的一種神態。對此，奧朗德說：“在面對媒體時我已經很注意這些細節上的東西了，但本能終究是本能。當然，站在迎賓臺上我會努力讓自己目光直視，所以我會找一個參照物，比如讓目光穿過柵欄，定焦到街道的另一邊，寫著‘待售’的那間小商鋪。”

手榴彈前女友

自上任以來，奧朗德總統辦公室的內部陳設幾乎沒什么變化，只是在壁爐上擺放著的他與前女友瓦萊麗·特里耶韋萊的照片消失不見了。2014年8月，這位迷人的女士和總統之間的故事被法國百姓們傳得一波三折。自從特里耶韋萊出版了回憶錄《感謝這一刻》，以紀實性的文字披露了她在愛麗舍宮的生活以后，奧朗德就再也不愿意聽見有關她的任何消息。所有讀過總統前女友這部回憶錄的人都知道，法國政府對就業問題態度的轉變、左翼社會黨的倒戈、恐怖襲擊、失業率居高不下等等都是被特里耶韋萊拿來大書特書的話題。“總統先生絕沒有想到這些問題會出現在自己女友的書中，這對他而言是一次巨大打擊。”一位總統顧問說。從此，特里耶韋萊被愛麗舍宮的工作人員稱為“拉了環的手雷”，總統身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擔心不知何時又有什么新的“料”會被抖出來，譬如書的第二輯？“為什么不呢，她可是無所不能。”一位總統親信說。

微笑的紳士

似乎沒有什么事情能讓奧朗德錯愕，既不是災難性的失業數據，也不是民眾支持率跌到了歷史新低。愛麗舍宮一位工作人員說：“我在總統的身上從未感受到挫敗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永不放棄的堅毅與忠誠。”奧朗德則表示：“作為總統，是被人接受而不是被人愛，我要做的只是將人們賦予我的權力保護下去，再努力去惠及法蘭西共和國的公民，但我的任期沒有給我那么長的時間。”在媒體進駐的這一周內，我們總是能看見奧朗德面帶微笑地和人們談笑風生。“我對國家的現實狀況有著很清醒的認識，我會去見競選人，與選民見面，我會閱讀報刊、聽廣播、用谷歌搜資料……我也并不是對一切都無所謂，但當我每天清晨醒來時，會告誡自己不受任何事物的影響，簡而言之就是始終保持冷靜與客觀。盡管這并不那么容易做到，但保持一種無所畏懼的心態非常重要。有時我會想起共和國歷史上歷任總統所經歷的丑聞與困難，我會想起密特朗、希拉克所經歷的一切，既然他們能夠撐過來，證明他們具備了成為總統的能力。并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先例，而總統的能力之一就是經歷那些沒有先例可循的事情。我所經歷的一切讓我變得堅強，我沒有盾牌也沒有盔甲，我只有一部憲法和堅強的性格，這種韌性讓我能撐到現在，當然，加點靈活和厚臉皮也是很好的。”說到這里，奧朗德又笑了。

為總統服務

奧朗德始終堅持做一個“平凡”的總統，他對愛麗舍宮里的每名工作人員都十分友好，外出時也盡量不使用警燈開道，總是微笑著對每一個人說“你好”、和對方握手，對具有影響力的部長和普通接待員，絕不會區別對待。愛麗舍宮就像是一所大房子，簽署了保密條約的840名員工決不能說出自己看到的和聽到的。但在他們之間，人們會討論，接待員之間、秘書之間、園藝工人之間，還有洗衣工之間，這種“潛規則”已經持續了幾十年，因為你無法阻止人們說話，他們的話題也只能是自己的所見所聞，比如總統和他家人細微的表情變化。

正是這些工作人員高效、嚴謹、細致的工作，保證了愛麗舍宮的正常運轉。比如說，這里有專人負責整座建筑內的取暖，以保持19℃的恒溫;幾十名電話接線員24小時不間斷地輪流值班，確保線路隨時暢通;來自軍隊醫院的醫生和護士，保障總統和工作人員的健康等等。法國是一個非常講究飲食的國度，法國總統的口味更是需要精心伺候，所以，安排飲食成了一項非常重要的工作。愛麗舍宮的廚師大部分來自海軍炊事班，因為他們的船上服務一流，陸上服務更是無可挑剔。炊事班有幾十人，配備有廚師、糕點師，以及其他勤雜人員等。他們的工作量很大，每天都需訂出幾份不同的菜單，以備總統挑選;每月要制作出五、六千份各式菜肴，以讓領導們吃的滿意;還要記住各民族不同的飲食習慣和禁忌，以使外賓有賓至如歸的感覺，這方面稍有不慎就會影響外交方面的大事。

300多名共和國衛隊的精英是這座神秘宮殿的守護神。值得一提的是，他們除了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外，還充當總統及其高級助手們的服務員，幫助他們完成寄信、銷毀廢棄文件、便箋、手稿等工作。

老板朋友們

周二的早晨，總統會有一次重要的會晤，300名老板穿著光亮的皮鞋走進了愛麗舍宮。他們是來自法國企業運動組織的精英，首波人流是由法國雇主協會主席皮埃爾·加塔茲帶領的一打成功的銀行家，接著是由40位證券經紀人組成的證券公司領導層，由路易·加盧瓦領銜的雪鐵龍公司監管會中親左派高層顧問們，巴黎機場營建的主要負責人……法國財政部長馬克宏三步并做兩步地走上臺階，面露喜悅，向辦公室的每位工作人員點頭致意，和每位認識的人行貼面禮，從秘書到顧問，與接待員握手。他就像是家里最受寵的孩子經過一個學期的學習、暑假回家后受到所有人的親近一樣。在這場有總統和財政部長參加的企業領導午餐會上，在觥籌交錯之中，總統似乎在傳達這樣一條訊息，只要在他的任期中，老板們在愛麗舍宮就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樣，再也不會有人質疑奧朗德是金融業人士的敵人。

總統的人

部長們可以說是和愛麗舍宮來往最親密的一群人。大部分部長都相識多年，他們一起努力攀爬上權力的高塔，從沖突到和解，從分歧到聯盟。每周三，他們會相聚一刻鐘，在和總統、總理會晤之前，一起喝杯咖啡、吃點小點心。“怎么樣，一切都進展得順利嗎？”總統最親近的顧問會自然形成一個圈子，相互行貼面禮，拉票結盟。分管住房事務的部長西爾維跟這里的人并不怎么熟悉，但他依然顯得悠然自得。這時接待員召喚大家進入會議室，在落座之前所有人的手機都被要求放在會議室外面的柜子里，每個方格都標有姓名。勞動部長弗朗索瓦·勒布薩曼開玩笑稱：“我們被繳械了。”在等總統過來的過程中，部長們照舊是相互討論著各自的問題，整個房間充斥著喧鬧。勒布薩曼和財長薩潘以及內政部長卡澤納夫談著他最近一次探訪洪水受災區的事情，他伸出自己的手，比劃著水深。卡澤納夫在聽后則說：“那年Deauville遭遇洪災的時候，整條街都被淹沒了，就讓我一個人去處理，真是瞧得起我。”新上任的韓裔女文化部長福樂爾·佩勒林正和農業部長弗勒談論著什么，另外一群部長則是在討論房地產問題。這時隨著接待員的宣布，共和國總統奧朗德和總理瓦爾斯走了進來，所有人起身，大門徐徐地關上了。

私人放映

天又下起了雨。星期天晚上，奧朗德邀請了一個電影團隊在愛麗舍宮內放映希波克拉底醫學派的電影。文化部長佩勒林和愛麗舍宮醫療團隊中的醫生、護士們受邀一起觀看，電影放映室里氣氛歡快。“最近電影業怎么樣？”總統問制片人多米尼克，“9月的時候的確有些困難，真是對不起秋天這怡人的氣候。”多米尼克如實地回答道。看著窗外，總統不禁有些抱怨：“每次我想走出去的時候，就會下起雨，尤其是我想在院子里組織大家看一場露天電影時。”說完，大家跟著總統走進了位于地下室的放映室，坐在再普通不過的軟塑料椅中，看著電影，總統又陷入了沉思。結束后，一杯雞尾酒是非常讓人歡迎的。進駐的媒體希望能再拍些總統的照片，“來吧，我們去書房。”顯然總統的興致不錯。在談過了蓬皮杜時期的作品之后，奧朗德又讓大家參觀了一張古董桌，并告訴大家，就是在這里拿破侖簽署了讓位文件，同樣是在這里弗朗索瓦·菲利·福爾咽下了最后一口氣（譯注：弗朗索瓦·菲利·福爾是法蘭西第三共和國第六任總統，1899年2月16日猝然逝世）。記者們要離開了，總統和大家一一握手，站在愛麗舍宮的臺階上目送所有人離去。“哦，也許你們已經看見了，掛在對面的那間小商鋪的‘待售’牌子已經被取下來了，看來它找到了買主，這是個好兆頭。” 說完，奧朗德又轉身回到了辦公室，一個人。

[譯自法國《世界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