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鄭志還在上小學的時候,鄰居梁正伯伯就帶著鄭志和兒子梁帥在門前的空地上,一二一,一二一地練習走正步。鄭志搖擺的小身軀,天真又認真的神態,常逗得兩家大人歡笑。梁正喜歡鄭志,夸他能吃苦將來會有出息;對自己那個抹著鼻子哭泣的兒子梁帥,就多了些訓斥,“瞧瞧你那窩囊樣,走個正步都怕苦喊累哭鼻子,沒出息!”挨了批的梁帥有時就慫恿鄭志也耍個懶,還到鄭志的父親那里去訴苦,說哥哥故意逞能,故意顯擺,惹得父親光訓斥自己。鄭志的父親讓鄭志讓著點兒弟弟,鄭志聽話答應了,可是一到走正步,他就雄赳赳氣昂昂。有一次,梁帥想要一輛鳳凰牌山地自行車,便和鄭志商量,讓他練正步時收點兒勁,好自己出出風頭,老爸一高興沒準兒就把自行車給推回來了,鄭志聽后點頭答應了。誰知正步一走,鄭志照樣還是精氣神絲毫不減,氣得梁帥把嘴撅得老高。買車的計劃泡湯,鄭志撓著頭皮說:“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走正步就把啥都忘了。”
鄭志的父親和梁帥的父親是戰友,兩個人一同入伍,又一同轉業到了公安局。在一次處置緊急事件中,行兇的歹徒拉響了捆綁在身上的炸藥,導火索冒出呲呲作響的藍色火焰。緊急關頭,梁帥的父親一把推開了站在身邊的鄭志的父親,抱著歹徒縱身滾下了山坡。巨響之后,濃煙升起,歹徒斃命,梁帥的父親也身負重傷,還拐了一條腿。鄭志的父親經常講這個故事,對鄭志說:“我這條命是你梁伯伯給的。沒有你梁伯伯就沒有今天的我,也就不會有你小子,這恩情我們一輩子都不能忘了。”
鄭志當然不會忘記,對梁帥也像親兄弟一般。梁帥作業偷懶,鄭志就幫他把作業補上。梁帥同別人打架,不管是梁帥惹了別人,還是別人惹了梁帥,只要梁帥吃虧,鄭志就會奮不顧身地上去護著梁帥,最后往往是惹事的梁帥一點兒事情沒有,鄭志卻被弄得灰頭土臉、鼻青臉腫的。梁帥也不愧疚,只是摟著鄭志的脖子,理所當然地說:“沒啥沒啥嘛,我爸救過你爸的命啊。”
鄭志十八歲那年考入了公安大學,第二年參加了國慶大閱兵,還是方陣的領隊。鄭志正步走過天安門廣場時,電視機前的老哥倆又激動地舉杯喝上了。梁正對兒子梁帥說:“你看看你哥鄭志,陽光、正氣、有精神。再看看你那窩囊樣兒,大學考不上,還在瞎混。”梁帥不屑地說:“那有啥,不就是踢個正步嘛。”梁正眼睛一瞪,“走正步也和人生一樣,人正步子才能正。你小子到院子里去給我走十個來回。”
鄭志畢業后回到了家鄉,依舊保持著每天走正步的習慣,無論刮風下雨,從不間斷。鄭志每天清晨在橋頭荷塘邊走正步,成為了公園里的一道風景。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自己升任局長后,遇到的第一個案子居然是有關梁帥的。其時,梁帥已經是本市知名私營企業的董事長,事業做得很大,也是報紙電視經常關注的人物。在前不久競標一塊地皮時,梁帥竟然慫恿手下行兇,將對手打傷致殘。鄭志帶人前去調查,梁帥卻滿不在乎,說:“鄭局長,別忘了,我爸救過你爸的命。”
父親讓鄭志回家吃晚飯,母親做了鄭志喜歡吃的菜,還特意開了一瓶好酒。父子倆吃著,喝著。父親幾次欲言又止,飲下酒的嘆息聲很重。母親則拭著淚,不停地往鄭志碗里夾菜。一頓飯,父子倆誰也沒有說一句話。父親拍拍鄭志的肩頭,走了。
鄭志第一次失眠了。他在院子里獨自轉著,看著隔壁梁伯家里的燈光發呆。
第二天清晨,鄭志還是準時到了荷花池公園,讓他意外的是,綠蔭下站著父親和坐著輪椅的梁正伯伯。梁正伯伯的舊傷,讓他過早地依賴上了輪椅。
梁正說:“孩子,我和你父親是專門來看你走正步的。我教你走正步的要領記著沒有?”
鄭直朗朗地答道:“記著。挺胸抬頭,兩眼平視前方,腿繃直,腳尖下壓,腳掌與地面平行,離地面二十五厘米。”
“好,現在聽我口令。目標——正前方。正步——走!”
鄭志甩開步伐向前走去,步子格外地神氣有力。
朝陽把金色的光鋪灑開來,映照著鄭志堅毅的臉龐,眼角處如珠的淚水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責任編輯/謝昕丹
繪圖/王陸陸